法医解剖室的空气冰冷而滞重。
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微甜腐败气息混合的味道。
无影灯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惨白。
台上,林晓玥曾经鲜活的身体此刻只是一具需要被解读的物证。
老孙的动作精准而沉稳,像是一位严谨的工匠在拆卸精密仪器。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得近乎冷酷。
每一条发现都像冰冷的凿子,在在场刑警的心头刻下更深的痕迹。
“死因明确,机械性窒息。”
“颈部舌骨及甲状软骨骨折,符合被人从正面以手臂或类似绳索的带状物大力勒毙的特征。”
“眼球结膜、面部皮肤可见密集出血点,指甲床紫绀,窒息征象典型。”
镊子尖端指向尸体胸腹部、四肢的大片暗紫色、边缘模糊的皮下出血。
“这些是濒死期或死后短时间内形成的钝器挫伤,工具推测为…拳头,或者包覆软物的硬物。”
“强度很大,但有意避开了面部显着位置和重要脏器,更像是一种…惩罚和发泄。”
他轻轻翻转尸体,指示后背和臀部几处更深的撕裂伤和沾满泥砂的擦伤。
“这些是拖拽伤。抛尸途中在粗糙地面摩擦所致。”
最后,他提到了一个需要高度重视的发现。
“在死者血液初步毒化筛查中,检出微量苯二氮卓类衍生物成分,具体种类和浓度需精密仪器进一步确认。”
“该类物质通常具有镇静、肌肉松弛作用。”
死亡时间窗口被进一步缩小到发现尸体前三十六至四十小时之间,恰好覆盖了那场特大暴雨最猛烈的时段。
“凶手很谨慎,也很残忍。”
老孙最后总结,摘下了沾血的手套。
“先用药物削弱死者反抗能力,然后勒毙,再施以死后殴打,最后趁暴雨抛尸。”
“整个过程…冷静且有步骤。”
几乎在同一时间,物证鉴定中心也传来了消息。
那根墨蓝色的微纤维,在超高倍显微镜下露出了真容。
截面形态、染料成分光谱分析、材料混合比例……
所有数据指向一个颇为意外的结果:这是一种高强度、高色牢度的涤纶混纺材料。
常用于……高端汽车品牌(如德系某豪华品牌)的座椅侧面支撑包裹面料,或者某些特定型号的专业级户外背包的肩带内衬。
并非市面常见织物,来源渠道相对狭窄。
而那枚残缺的鞋印,经过复杂的三维建模和特征增强处理后,专家给出了判断:
鞋底花纹属于一款三年前上市的某国际品牌工装靴,款式经典,销量不小,尺码推测在42-43码之间。
关键是,模型显示的脚掌前部压力分布特征异常——
大拇指球部位磨损极为严重,而脚弓外侧的磨损却相对轻微,这是一种相当独特的步态或长期特定站立习惯留下的“足迹指纹”。
案情分析室,烟雾浓得几乎化不开。
白板上,林晓玥的社会关系图依旧简单得令人沮丧,旁边新增了法医报告和物证分析的要点,但它们非但没有拨开迷雾,反而像是几根孤零零的枝桠,伸向更深的黑暗。
“苯二氮卓…这种东西搞到不算太难,但也不容易。”
刘正风嘬着牙花子,“是熟人下手?让她放松警惕?”
“也可能是在饮料里下药。”另一个刑警补充道,“酒吧?夜跑后的水瓶?”
“汽车内饰纤维!”
李飞指着那行字,语气有些亢奋,却也带着无奈,“豪车?这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本市这牌子的车没一万也有八千吧?怎么查?难道是豪车车主随机作案?”
他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点扯。
王媛则对鞋印更感兴趣:“工装靴,体力劳动者、户外爱好者、或者就是喜欢这风格的年轻人都有可能。”
“磨损特征独特…或许可以问问骨科或康复科医生,什么样的习惯会导致这种磨损?”
但立刻有人泼冷水:“纤维可能是以前沾上的,未必是凶手的。”
“鞋印更别提了,都不完整,还是下雨天留下的,法庭上能不能当证据都两说。”
“靠这个排查,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会议室里弥漫起一丝焦躁和怀疑的气氛。
线索似乎多了,却都虚无缥缈,难以着力。
一直沉默的秦风这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因为看起来虚无缥缈,它们才可能是关键。”
他走到白板前,手指点在那辆可能的汽车和那双独特的工装靴上:“凶手极其谨慎,利用了暴雨,清理了现场。”
“但他还是留下了这两样东西。说明什么?”
“说明这两样东西,很可能在他犯罪过程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以至于无法完全避免遗留,或者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纤维出现在抛尸现场的灌木枝头,极大可能来自他搬运尸体时衣物的刮擦。”
“什么样的衣服会使用与汽车内饰或专业背包类似的面料?”
“某种工装?连体服?或者他当时就穿着沾有汽车内饰纤维的衣物。”
“而鞋印,”秦风的目光锐利起来,“出现在抛尸点附近唯一能留下痕迹的隐蔽角落。”
“他踩那里,或许是为了借力,或许是为了观察。”
“这双鞋是他实施抛尸行动时穿着的。独特的磨损特征,是他的一个生物行为识别标志。”
他转过身,面对众人:“如果我们找不到动机,找不到明显的社会关系冲突,那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更高明、更隐蔽的对手。”
“他的动机可能深埋心底,他的狩猎可能精心策划。”
“那么,这些他无意中留下的‘工具’痕迹,就是照亮他模糊轮廓的唯一光源。”
随着他的话语,一个基于现有碎片的初步侧写,开始在他和众人脑海中勾勒:
“男性,体力充沛,能独自控制、搬运尸体。”
“熟悉城郊结合部的环境,尤其了解黑水河泄洪渠一带的地形和天气的影响。”
“可能拥有车辆,并且车辆内饰或常用衣物与特殊纤维相符。”
“穿着工装靴,且有独特的步态或职业习惯。对死者使用了药物,手法冷静,处理尸体方式显示出强烈的控制欲、愤怒和某种仪式化的暴力倾向。”
“这不是临时起意,更像是一次…经过准备的行动。”
张队猛地掐灭了烟头,做出了决断:“好!就按现有的线索,深挖下去!”
“一组,继续摸排林晓玥的社会关系。“
”不要放过任何细微异常,重点查她失踪前最后几小时的精确轨迹!“
”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喝过什么饮料!监控录像一帧帧给我过!”
“二组,联系交管局,排查本市登记的所有符合纤维可能来源品牌的车辆!“
”尤其是近期有异常活动、车主身份可疑的。“
”同时,查询这种特殊纤维材料的本市批发和零售渠道,虽然希望不大,但也别漏了!”
“三组,拿着这个鞋印的模型和磨损特征图!“
”去访!访鞋店,访修鞋铺,访骨科医生,访需要长期穿类似工装靴的工厂、工地、维修点!“
”特别是那些可能导致这种独特磨损的职业!”
任务分配下去,各组人马带着沉重的压力和一丝被秦风点燃的希望,迅速离去。
会议室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浓重的烟味和写满线索的白板。
秦风没有立刻离开。
他独自站在白板前,目光逐一扫过林晓玥的照片、冰冷的医学术语、那根墨蓝纤维的放大图、那双残缺模糊的鞋印模拟图。
还有那潦草写下的侧写关键词:控制欲、暴力、车辆、工装靴、熟悉地形…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似是一幅被恶意打乱后扔进狂风里的拼图。
它们彼此之间似乎毫无关联,散落在迷雾深处。
凶手就像一个隐藏在连绵雨幕后的幽灵,精准地捕捉猎物,冷酷地施加暴力!
然后又利用自然的伟力悄然抹去痕迹,遁入无边无际的城市背景噪声之中。
他耐心,谨慎,并且似乎在享受着这种操控一切、将执法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秦风感到一股冰冷的挑战感顺着脊椎爬升。
他深吸了一口满是烟味的空气,眼神愈发锐利。
幽灵总会留下痕迹。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要从这弥漫的重重迷雾中,将它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