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元在床上翻来覆去，苏悦昨夜迷醉的背景令人担心，他失眠了。
直到窗口透进灰蒙蒙的晨光，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勉强合眼。
意识刚刚沉入黑暗，尖锐的手机铃声就撕裂了短暂的宁静。
关子元猛地惊醒，心脏狂跳。
他皱着眉摸索到床头柜上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带着被打扰的烦躁和未褪的睡意，他声音沙哑地接起：“……喂？”
“猜猜我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关子元的大脑一片混沌，睡眠不足让他反应迟钝：“……谁？”
这种开场白让他以为自己接到了诈骗电话。
“我啊！孙志宏！惊喜不惊喜？意不意外？”
对方的声音瞬间拔高。
“报告关哥！昨天你走之后我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昨天那本练习册，我一气儿刷完了！现在感觉自己强的可怕！开学考我必一飞冲天！”
关子元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努力聚焦：“……孙志宏？题……做完了？”
他确实有些意外，那本厚厚的习题集，自己接手时几乎是空白。
“千真万确！我现在感觉能徒手拆高达！”孙志宏语气激昂，“所以关哥，再陪我去趟书店呗？买点新弹药巩固阵地！”
提起昨天，关子元想起自己离开孙家时对孙妈妈那毫不客气的回怼，尴尬和一丝愧疚涌上心头。
他顿了顿，放缓语气：“昨天……不好意思哈。”
他讨厌刻薄的孙妈妈，但对这个有点中二但本性不坏的学生，他并不想让他难堪。
“嗐！关哥你千万别不好意思！”
孙志宏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
“你是不知道！自从你怼完我妈，她昨晚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没挑我和我爸的刺儿！连快递小哥来，她都破天荒说了声‘谢谢’！关哥，你真是神了！”
关子元无语，这发展也是他没想到的。
孙志宏敏锐地察觉到关子元声音里的疲惫和混沌：“关哥？你咋了？听着跟没睡醒似的，神志不清啊？”
他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是不是……昨晚跟那位大你19岁的女教授……花天酒地去了？进展神速啊关哥！”
关子元脑中瞬间闪过昨晚“忘川”里苏悦迷醉的侧脸、她身上混合着酒气的淡淡茉莉香……某种意义上的确算“花天酒地”。
这念头让他心头一紧，带着刚醒的戾气，他嗔怪道：“你有正经的没？再废话我挂了。”
“别别别！关哥！我错了我错了！”孙志宏秒怂，“说正事！陪我去买书吧？地方我都挑好了！我请你吃大餐！”
“用不着，”关子元想结束通话，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苏悦是否安全。
“你自己去就行，买《高考必刷题》，适合你。”
“别啊关哥！”孙志宏急了，“你得帮我掌掌眼！再说了，你陪我去，我按家教给你时薪！怎么样？”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关子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手机银行App——那个刺眼的数字：48,52.73。
父亲“断联”前打来的两千块“安置费”，加上这半个多月在孙家做家教挣的课时费（还被孙妈妈七扣八扣打折抹零），扣除房租、水电和日常极其节俭的开销，就剩这么多了。
关子元害怕坐吃山空。
“……行吧。”关子元的声音带一丝无奈，他清了清嗓，“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君子之交淡如水。主要……我得对我的学生负责。”
“得嘞！下午两点，大悦城北门，不见不散！拜拜关哥！”
孙志宏生怕他反悔，光速挂断。
“买书去大悦城干什么……”
关子元对着忙音的手机嘀咕了一句，但疲惫和心事让他没精力深究。
——
苏悦在剧烈的头痛和胃部翻搅中挣扎着醒来。
昨夜与林克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女儿脸上的伤痕，像在她心上压了一块巨石。
她强忍着眩晕坐起身，感觉整个人像被拆散了重组过一遍。
她轻轻推开林小满的房门。
出乎意料，假期总要赖床到日上三竿的林小满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梳妆镜，用栗色的长发极其精巧、严密地编织成一道屏障，将左脸颊那片刺目的红肿遮盖得几乎天衣无缝。
“小满……”苏悦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
林小满闻声瞬间转身，脸上绽放出笑容：“妈！醒啦？昨晚喝多了吧？要不要蜂蜜水解酒？”
她调整着身体的角度，试图掩盖住自己脸上的肿胀。
“不用了……”苏悦心口酸涩更甚。
“自由万岁！”林小满小满语气轻快，“我于婷婷约好啦，去大悦城新开的谷子店扫荡！听说能淘到好货！”说罢，少女像一阵快乐的风卷出门去。
门关上的刹那，林小满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阴郁。
“林小满，你可以的！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小声喊了一句口号。
在其他人眼里，她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活力四射的林小满。
昨夜那个蜷缩在角落无声流泪的女孩，仿佛只是一个被遗忘的、遥远的噩梦。
——
下午两点，大悦城北门。
关子元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揉着太阳穴，倚靠在玻璃橱窗上。
“权当是为了挣钱买安眠药了。”他自嘲地想。
孙志宏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关哥！”
关子元皱眉：“不是买练习册？来这里干嘛？商场里的书店又贵又未必全。”
孙志宏嘿嘿一笑，神秘兮兮。
“关哥，这你就不懂了！大悦城四楼新开了家超大的综合书店，教辅区贼全！”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旁边还有个全市最大的动漫一条街！买完书，我还能顺便去淘淘新出的手办和吧唧，一举两得！”
孙志宏把顺便两字咬的格外重。
“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关子元感到自己貌似上了这小子的当。
四楼，光怪陆离的二次元主题街区。
震耳欲聋的动漫主题曲、琳琅满目的手办海报和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让关子元感觉自己像误入了异次元。
“不是说要去书店吗？”
关子元质问道，可声音迅速被激昂的背景音乐吞没。
“老婆！我来啦——！”
孙志宏一个箭步扑到葛城美里的立牌周边前。
“啊！老婆出新战袍了！”
他对着冰冷的立牌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与“老婆”的神交中，彻底把关子元忘在了脑后。
关子元羞耻的只想原地消失。
他强忍着不适，在喧嚣嘈杂中搜寻着书店的指示牌，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宅气”冲天的炼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林小满。
她正在一个摆满动漫周边的摊位前，栗色的长发披散着，拿起一枚徽章对着灯光仔细看着，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看起来和平时那个没心没肺、活力四射的她毫无二致。
关子元的心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他立刻甩开沉浸在“老婆”世界的孙志宏（后者正对着立牌傻笑，毫无察觉），快步走上前。
“林小满？”
林小满闻声回头，看到关子元，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哇！关老师？！你也来圣地巡礼啊？好巧！”
笑容灿烂，语气活泼，就像平时咋咋呼呼的林小满。
但关子元还是捕捉到了她栗色发丝下若隐若现的红肿轮廓。
关子元的目光在那片轮廓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所有想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不敢戳破这层用尽全力维持的平静。
林小满却主动掀开发丝，露出左脸：“关老师！快看！独家战报！”
“昨夜一只变异巨蚊王，胆敢落在本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脸上！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使出家传绝学‘面目全非掌’，蚊子当场嗝屁！”少女手舞足蹈，表情夸张地讲述着。
“至于我嘛……嘿嘿，不小心用力过猛，内力反噬，不幸挂彩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笑得前仰后合，努力用荒诞掩盖真相。
“现在是冬天，哪来的蚊子。”关子元觉得这谎言假出了新境界。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底的担忧沉甸甸的。
“悦…… 苏老师……怎么样？”
看似只是一句普通问候，但这句话的重量，只有他自己清楚。
“好着呢！精神百倍！”
林小满拍着胸脯，试图证明一切如常风平浪静。
听到苏悦平安的消息，关子元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林小满挑好了几个心仪的吧唧，蹦蹦跳跳准备去付款。
手往口袋一摸，脸色瞬间垮掉：“哎呀！我手机呢？”
少女瞪大眼睛，一脸崩溃，“完了完了！肯定在于婷婷那里！她还在楼下买奶茶。”
关子元心中警铃大作。
或许，这是个“曲线救国”的好机会。
他面上波澜不惊，淡定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多少？我先帮你付。”
“啊？这……关老师，你简直是天使下凡拯救苍生！”
“举手之劳。”
关子元已经利落地调出了付款码，动作干脆地付了款。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林小满抱着装吧唧的小袋子，感激涕零。
“我拿到手机立刻！马上！光速还钱！分文不差！”
“嗯。转账就行。现金麻烦。我微信号是gyz101，名字缩写加生日。”
“遵命！关老师！”
林小满差点原地蹦起来，摸了个空才想起手机不在，立刻指天画地，信誓旦旦。
“关老师！我拿到手机光速加你！光速还钱！”
“嗯。”
关子元收回手机，强压下心头“计划通”的得意。
“关哥——！正事！买书！知识的海洋在呼唤我们！”
孙志宏在不远处深情呼唤，他终于暂时从对“老婆”的顶礼膜拜中回神。
“走了。”
关子元对林小满丢下两个字。
目光在她伪装得近乎完美的脸颊上飞快掠过，最终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嗯嗯！关老师再见！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林小满抱着战利品，用力挥舞着手臂，笑容灿烂地目送关子元走向一步三回头看“老婆”的孙志宏。
“居然加到关老师微信了！我应该是全专业第一个吧。”
这个念头在少女心里点燃了最绚烂的烟花。
关子元跟着依旧沉浸在二次元余韵中的孙志宏走向书店区域，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很快，手机弹出好友申请通知。
“折木奉太娘”申请添加您的好友。
备注：关老师我来还钱啦！
微信头像是某锦鲤女明星闭眼许愿、光环加身。
显然是期末考试前夕临时换上的。
关子元快速点击了通过。
“咚咚咚咚咚……”几乎是瞬间，手机便震动起来，屏幕上飞快地弹出二十几条未读消息提示——全是林小满发来的形形色色的搞怪表情包。
关子元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消息提示，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竟没有感到丝毫厌烦。
这是通向苏悦世界的一把钥匙，是“曲线救国”战略的第一步胜利。
——
与此同时，学校行政楼。
一位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羊绒衫的中年男人，正悠然地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
修长的手指在最新款苹果手机屏幕上缓慢滑动，姿态既讲究又克制。
电话接通了。
“喂，牛老师。”男人语气温和，嗓音低沉而有磁性。
“夏主任！您好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声，语气里透着恭敬。
“关于下学期咱们学院“理学之星”优秀学生评选活动，你听说了吗？”
被称为“夏主任”的男人端起手边的骨瓷茶杯，抿了一口。
他的全名是夏杰，理学院分管学生工作的主任，负责学生评优、综合测评等工作。
“哦哦，了解了解！”牛老师连声回应，“最后选四个院级优秀学生，对吧？”
“嗯。”夏杰轻轻点头，“四个优秀学生确定后，还会从他们中间选出一个综合分数最高的，授予‘理学之星’。”
他放下茶杯，语气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这个称号很有分量，可能直接影响保研加分和外推排名。”
牛老师立刻道：“那我这边首推杨简。他一直是咱们专业的榜样”
“杨简确实不错。”夏杰语气中带着一丝肯定，“他一向是大一新生的典型代表。”
话锋一转，他又说道：“不过，于院长那边最近提出，希望今年评优时，把竞赛成绩的权重适当提高。说是要营造鼓励学科竞赛的氛围。”
牛老师“嗯”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迟疑地问：“所以……是说10班那个关子元？”
“对。”夏杰语气平静，“物理竞赛全省第一，理院公众号都推了他。他这次评优竞争力不小。”
“但——”他的语调微顿，略带不屑，“他那表达能力，实在不敢恭维。上次年级大会上的那段发言你还记得吗？有点紧张，是吧。”
牛老师那头轻笑了一声：“确实，台风不太行。”
“优秀的学生，不能只会做题，还得会展示自己，会答辩。如果连个三分钟演讲都讲不好，那不叫全面发展。”夏杰意味深长地说。
牛老师立刻接话，“我会让杨简抓紧准备，争取一锤定音。”
“嗯。”夏杰满意地“嗯”了一声，语气不动声色，“我个人是很看好他的。”
挂断电话，夏杰将手机调回微信界面。他打开置顶聊天框，备注名为“苏悦”。
他盯着界面几秒，指尖轻点，发送出一条新消息：
苏老师，今晚下班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