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湿冷裹着戏班后院的煤烟味,往人骨头缝里钻。李卫化名“李三”混进锦乐班的头半个月,活像只钻进棉花堆的蚂蚱——浑身力气没处使。秦思琪身边的人个个嘴紧得像缝了线:贴身丫鬟小桃只敢传个话,戏班学徒提秦思琪就绕着走,连伙房老厨子都嘱咐他“少打听秦姑娘的事,她脾气比腊月的运河水还冷”。李卫白天挑水搬道具,夜里蹲在杂役房琢磨,愁得直挠头:这秦思琪油盐不进,别说查柳如烟的事,连跟她多说句话都难。
李卫白天挑水搬道具,肩膀被木箱压得发红,夜里就蹲在杂役房的硬板床上琢磨:鸣春楼的线索断了,秦思琪是唯一的突破口,可这人油盐不进,别说查柳如烟的旧事,连跟她多说两句话都难。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怀里的铜板数了又数,忽然一拍大腿——对啊!秦思琪这辈子最上心的就是“戏”,要找缝儿,就得从“戏”上钻!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卫就揣了两个自己攒的白面馒头,堵在秦思琪练戏的西跨院门口。他特意把灰扑扑的短打扯了扯,又用井水抹了把脸,尽量显得精神些。不多时,秦思琪带着小桃过来了,一身素色布衫,手里攥着本戏词,清冷的模样像刚从画里走出来。
李卫赶紧迎上去,把馒头往身后藏了藏,挠着头嘿嘿笑:“秦、秦姑娘!俺叫李三,想跟您学戏!”秦思琪脚步顿了顿,上下打量他——个子不算矮,肩膀却有点溜,手掌粗得全是老茧,指缝里还沾着劈柴的木屑,怎么看都不是学戏的料。她没说话,绕过他就往院里走,像没听见似的。
李卫没气馁,颠颠地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叨叨:“俺知道俺笨,没读过书,也没学过身段,可俺能吃苦!您让俺学翻跟头、学敲锣、学搭戏台都行,哪怕天天给您递茶水、理戏服,只要能跟戏沾边,俺就知足!”秦思琪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学戏要天赋,要嗓子,要身段,你一样都没有,别白费功夫了。”说完就进了屋,“吱呀”一声关了门,把李卫的话堵在了门外。
可李卫认准了这茬,从此天天雷打不动来“报到”。秦思琪在院里练身段,他就蹲在墙角当“观众”,手里还攥个小树枝,跟着比划水袖的动作——胳膊甩得太猛,差点把自己甩个趔趄,摔在地上还不忘爬起来接着学;秦思琪教学徒唱《牡丹亭》,他就凑在后面跟着哼,“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被他唱成“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哟”,带着一股子直隶方言的调调,把学徒们逗得直捂嘴笑,连小桃都忍不住劝他:“李三,你别折腾了,秦姑娘从不收杂役当徒弟,你这是白费力气。”
李卫却梗着脖子不放弃:“俺不图当徒弟,就想多听听戏,多学两招!俺娘以前说,只要肯下功夫,铁杵都能磨成针,学戏咋就不行?”他这话刚好被出来倒水的秦思琪听见,她脚步顿了顿,没说话,转身回了屋,只是眼底的冷淡,似乎淡了些。
这天傍晚,秦思琪排完戏,见李卫还蹲在院门口,手里拿着块木炭,在地上画戏服的纹样,画得歪歪扭扭,却看得格外认真。她忽然走过去,指着地上的画问:“这是《霸王别姬》里虞姬的靠旗?”李卫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是!俺昨天看您排这出戏,觉得这靠旗真好看!就是俺画得不像,您要是能教教俺,俺保证画得比现在好!”秦思琪看着他眼里的劲,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当年她为了学戏,也是天天堵在师父家门口,冻得手通红还不肯走。她心里软了软,没再拒绝:“想学可以,先从杂活干起。我练戏时,你帮我理戏服、递茶水,要是做得好,就教你两句唱词。”
李卫乐坏了,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俺肯定干得比谁都好!”第二天,他就把秦思琪的戏服收拾得整整齐齐,每件衣服都按颜色分类,还学着用热毛巾把水袖烫平,就是力气没个准头,差点把绣花的袖口烫出个洞;递茶水时,他特意用小炭炉温着,却忘了看火,把水烧得滚烫,秦思琪刚碰了下杯子就缩了手,他吓得赶紧用嘴吹,差点把杯子吹倒。
可李卫也有“灵光”的时候。有次秦思琪排《长生殿》,唱到“在天愿作比翼鸟”时,总觉得身段少了点韵味。李卫在旁边看着,忽然小声说:“秦姑娘,俺觉得您转身的时候,要是把水袖再甩高一点,像鸟飞起来那样,会不会更好看?”秦思琪愣了愣,照着他说的试了试——水袖一扬,刚好配合转身的弧度,果然比之前灵动不少。她看了眼李卫,见他正挠着头傻笑,脸上沾了点炭灰,活像只刚偷吃完灶糖的猫。
从这天起,李卫成了秦思琪的“专属下手”。他虽然笨手笨脚,却格外上心:秦思琪记不住的唱词,他会提前用木炭写在纸片上,揣在怀里随时递过去;秦思琪练累了,他会把暖炉捂热了再送过来;甚至秦思琪随口提一句“戏班里的锣声有点闷”,他就跑去伙房,用砂纸把锣面打磨了一遍,虽然没让锣声变亮,却把锣锤磨短了一截。
这天夜里,秦思琪练完戏,见李卫还在整理戏服,就问他:“你这么喜欢戏,以前在家乡看过戏吗?”李卫停下手里的活,挠着头说:“俺家乡穷,就看过一次草台班子的戏,唱的是《包公断案》,当时俺就觉得,能在台上唱戏的人,都特别厉害!”秦思琪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刚学戏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她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屋,心里却悄悄记下了这个执着又有点滑稽的“戏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