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洼子村的老家,这个年过得充实而温暖。大年初一,按照老家的习俗,是要给本家的长辈们拜年的。
今年因为我带了张婷回来,这项活动更是被赋予了“展示未来儿媳”的重大意义。
一大早,母亲就给我们准备好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自家做的年糕、点心,以及从我们带回来的年货里分出来的一些糖果、饮料。
张婷显然有些紧张,生怕在众多亲戚面前失了礼数。
我笑着安慰她:“没事,就跟在我后面,我喊什么你喊什么,微笑就行。我们这儿亲戚都实在,不会为难你。”
于是,我们开始了“巡游式”拜年。
从村东头的大伯家,到村西头的三叔公家,一路走过去。每到一家,开门、让座、递烟、上茶,然后便是一番固定的流程:
“这是林涛的对象,张婷,在河清县上班。”
“哎呀,这姑娘真俊!林涛有福气啊!”
“在哪里高就啊?”
“在县委办信息科。”我代为回答。
“哦哟!了不得!国家干部!”亲戚们的眼神立刻多了几分敬意和羡慕,仿佛张婷身上自带光环。
接着便是七大姑八大姨关于家里几口人、父母做什么的亲切“盘问”,张婷都一一得体地回答,既不显得高傲,也不过分卑微,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偶尔还能用我刚教她的几句当地方言跟长辈们问好,引得一片夸赞。
“这闺女,又漂亮又懂事,还是吃国家粮的,林涛这小子,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二婶拉着我母亲的手,啧啧称赞,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屋里的人听见。
母亲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谦虚,但那自豪感藏都藏不住。
父亲则跟叔伯们坐在一旁,抽着烟,话不多,但眉宇间的舒展透露着他的满意。
小莲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我们,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切,眼神里对未来嫂子的认同感又加深了几分。
这一圈拜年下来,张婷算是彻底在唐洼子村的林氏家族里“挂了号”,得到了官方认证。
虽然过程有些累人,但看到她逐渐放松,甚至能跟几个年纪相仿的表姐妹聊上几句,我心里也踏实了许多。这种融入,不仅仅是礼节性的,更是一种情感上的接纳。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考虑到年后工作繁重,我们决定初四就返回河清县。
临走时,父母又是大包小包地往车上塞东西——自家种的带着泥的花生、母亲腌的咸鸭蛋、新蒸的馒头包子,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我们搬去。
车子启动时,母亲的眼圈红了,父亲也站在门口,用力地挥着手,直到车子拐过村口,再也看不见。
张婷靠在座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轻声说:“你爸妈,还有亲戚们,人都真好。” 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任务后的放松,以及一丝被真诚对待的感动。
“是你表现好,给他们长脸了。”我笑道。
回到河清县,我们没急着回自己的小屋,而是先去了岳父张中杰家。
一方面是礼节性的拜晚年,另一方面,我也迫切想了解板桥镇那边的最新动向。
张中杰见到我们回来,很是高兴。寒暄过后,我便将话题引向了板桥镇。
“张叔叔,年前县里常委会定了调子,工业园区要往板桥镇摆。咱们之前收的那些地和旧房子,情况怎么样?”我压低声音问道。
张中杰喝了口茶,脸上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声音也压低了:“放心,动静不大,都妥了。趁着过年走动,该打点的都打点了,该签的协议也都签了。都是按市价稍微上浮一点,乡亲们得了实惠,也念咱们的好。位置都在规划的核心区边缘,既不扎眼,将来升值空间也大。”
他顿了顿,补充道,“用的是你一个表舅的名义操作的,跟我,跟你们,明面上都没关系。”
我心中大定。岳父办事果然老辣,既抓住了机遇,又把自己摘得干净,避免了授人以柄。这份前瞻性和执行力,让我不得不佩服。这步暗棋,如今看来,价值千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张中杰摆摆手,“你们年轻人把前程奔好,我们在后面能搭把手的,肯定尽力。”
春节假期倏忽而过,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七,机关单位正式收假的日子。
县政府大院里,还残留着些许节日的慵懒气息,同事们见面互相道着“过年好”,交流着假期见闻。
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已经开始悄然弥漫,因为一年一度的县“两会”即将召开,而重头戏——《政府工作报告》的最终定稿工作,已进入了倒计时。
这份报告在年前就形成了初稿,经过了几轮内部讨论和修改。
按照惯例,春节收假后,张县长要亲自召开几个座谈会,广泛征求基层代表、企业家等各方意见。
而我们政研室,作为报告的“技术总负责”和“文字打磨车间”,必须根据这些征求意见的情况,以及领导的最新指示精神,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修改完善。
收假第二天,张红益县长就在政府常务会议室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征求意见座谈会。与会的有几位退下来的老领导、工商联的负责人以及几个重点企业的老板。我带着陈志远列席记录。
会议气氛看似热烈,实则微妙。
老领导们大多着眼于宏观,强调要“突出党的领导”、“体现为民宗旨”、“保持社会稳定”,言语中充满正确的“套话”,但偶尔也会结合自身经验,对某个具体问题,比如农业水利设施老化,提出一针见血的批评。
企业家们则务实得多,发言围绕“优化营商环境”、“降低税费负担”、“解决用工难”等具体问题展开。
一个做建材的老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张县长,咱们河清的路能不能修好点?我那一车货从板桥镇颠到县城,损耗率都比别的县高一个点!这要是以后工业园区真放板桥,路不通,啥都白搭!”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笑声,却也点出了关键的基础设施短板。
张县长全程认真倾听,不时记录,偶尔插话询问细节。
他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眼神锐利,能迅速抓住发言中的核心诉求和潜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