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冬发言后，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我抬眼看向张县长，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着水杯，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番话。
接下来发言的是分管农业的简文博副县长。他在副县长中排名靠前，因为河清县是传统农业县，他的话语权向来不低。
他扶了扶眼镜，语气显得语重心长：“立冬常委的顾虑，不无道理啊。我们河清，农业是根本，是稳定器。这几年，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农业产业化刚刚有点起色，农民增收的势头也不错。发展工业，我们当然是支持的，这是大势所趋。但是，我觉得还是要把握好一个‘度’。”
“工业发展，特别是园区建设，不可避免地会占用耕地，涉及到农民的利益。如果步子迈得太快，力度太大，会不会影响到农业这个根基？会不会引发新的社会矛盾？这些都是我们需要通盘考虑的问题。”
简文博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老成持重的力量，“我认为，工业要发展，但不能急于求成，要与我们河清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循序渐进，稳扎稳打。可以先把有限的资源和精力，放在扶持现有小微企业转型升级上。”他巧妙地将“反对”包装成了“稳妥”和“兼顾”，实质上是给工业园区的快速推进泼了一盆冷水。
简文博话音刚落，分管教育、卫生的李伯强副县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接过了话头。按理说，工业和招商并非他的分管领域，他本可以保持沉默。
但所有人都知道，赵立冬的儿子就在李伯强手下当秘书，两人关系密切，是天然的盟友。他不能直接谈工业，便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听了各位领导的发言，我很受启发。发展是硬道理，但发展也需要和谐稳定的社会环境。我们河清民风淳朴，但一下子引入大型工业项目，必然涉及用工、环保、周边关系等一系列问题。教育、卫生这些民生领域，是社会稳定的基石。如果工业发展过快，超出了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的承载能力，可能会引发新的社会矛盾。我觉得，还是要稳妥为上，把基础打得更牢靠一些。”他巧妙地将工业发展与“社会稳定”、“民生承载”挂钩，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是在声援赵立冬和简文博的“稳步”论。
三位副县长接连发言，基调都是“慎重”、“稳妥”、“循序渐进”，会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和微妙。原本对招商成果抱有期待的一些部门负责人，此刻也面露思索，不敢轻易表态。不少与会者的目光在张县长和那三位发言者之间游移，试图从领导们的表情中读出更深层的信号。
张县长依旧稳坐钓鱼台，脸上那抹难以捉摸的笑容未曾褪去，反而更添了几分深意。他没有立刻驳斥，也没有点名让其他人发言，只是用目光平静地巡视了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了贺小萍副县长身上。
贺小萍感受到目光，微微挺直了腰背。作为分管工业和招商的女性副县长，面对针对她主管领域的质疑，她必须站出来，也必须驳得漂亮。
“刚才听了几位领导的发言，很有启发，提出了发展中可能遇到的困难和挑战，这些都很客观，也很重要。”贺小萍先礼貌性地肯定了对方的“担忧”，这是官场话术的基本功。
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声音清晰而有力：“但是，我认为，我们不能因为存在困难和风险，就畏首畏尾，错失发展良机！更不能把‘稳妥’当作‘不作为’的挡箭牌！”
她环视一周，目光坚定：“张县长为什么要亲自带队出去招商？为什么要下这么大决心发展工业？就是因为我们已经到了不发展工业就没有出路的关键时刻！我们河清是农业县，但光靠农业，能让七十万老百姓富起来吗？能解决每年大量的劳动力就业吗？能支撑起我们河清未来的财政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她拿起手边的几份材料：“我们调研过，也测算过。建设工业园区，短期内确实有压力，但长远看，它是我们河清经济增长的引擎，是财政税收的源头活水！关于土地成本问题，我们可以创新思路，比如采取长期租赁、先租后让、弹性年期等多种供地方式，降低企业前期投入压力，也符合政策要求。关于配套问题，正好可以结合新城区的规划，同步推进，形成产城融合的良好局面。关于资金压力，我们可以积极争取上级专项资金、政策性银行贷款，同时探索引入社会资本参与园区基础设施建设……”
“文博县长强调农业是根基，这没错。但河清要真正富民强县，光靠农业够吗？看看我们的人均收入，看看我们财政的捉襟见肘！农业是稳的基础，工业才是强的关键！只有工业发展起来了，才能反哺农业，实现农业现代化，才能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把我们的年轻人留在河清，建设河清！工农不是对立的，是相辅相成的！”
“伯强县长担心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承载能力。这一点，我认为恰恰需要通过发展来解决。工业发展带来税收增长，我们才有更多的财力去投入教育、医疗，去改善民生，去提升社会治理水平！”
贺小萍条理清晰，数据扎实，逐一回应了前面几位领导提出的“困难”，并且提出了具体的、可操作的解决思路。她讲得激情澎湃，有理有据，充分展现了她作为分管领导的专业能力和推进工作的决心。
我看到赵立冬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笔；简文博端起茶杯，借喝水的动作掩饰着神色间的些许不自然；李伯强则微微蹙眉，似乎在对贺小萍的“冲动”表示不满。贺小萍这番“巾帼不让须眉”的据理力争，显然打乱了他们之前营造的“稳妥”氛围。
会场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变化，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部门负责人，眼中开始流露出认同和思索。
就在这时，常务副县长周文明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作为县政府“二把手”，他的态度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