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离开后,公寓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向暖捧着那杯温水,指尖的温度逐渐驱散了心底的寒意,但沈母那些看似平和却字字千斤的话语,依旧在她脑海里盘旋。
沈时韫在她身边坐下,没有急于安慰,只是安静地陪着她。他知道,有些心结需要她自己消化。
“沈时韫,”向暖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眼神却已经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我不会放弃的。”
沈时韫侧目看她。
向暖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是军人特有的执拗:“阿姨觉得我是‘警报’,是‘不确定因素’。那我就证明给她看,我能成为你最稳定的‘大后方’,是你的‘同盟军’,而不是需要你分心保护的‘弱点’。”
她眼神灼灼,像两颗被擦亮的黑曜石,里面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这份在压力下反而被激发的斗志,让沈时韫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暖石,漾开圈圈涟漪。
“嗯。”他应了一声,伸手,轻轻将她额前一缕有些凌乱的短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而轻柔,“你做你自己就好。”
他的信任,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接下来的几天,沈母住在酒店,没有再主动联系。沈时韫照常医院、学校两头跑,向暖也全心投入到一个新的战术想定设计中,仿佛那场不欢而散的会面从未发生。
但改变,往往发生在看不见的地方。
这天,沈时韫受邀在国防大学做一场关于“极端环境下的神经功能保护”的专题讲座。报告厅里座无虚席,除了相关专业的师生,还有不少来自部队医院的医护人员。
沈时韫站在讲台上,严谨清晰地阐述着最新的研究成果。当他讲到高原缺氧环境下,某些药物对神经元保护作用的临床数据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台下,却意外地在后排角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母亲。
她穿着素雅的套装,安静地坐在那里,神情专注地看着投影屏幕,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对学术感兴趣的听众。
沈时韫的演讲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流畅平稳,但心底却微微一动。母亲会来听他的专业讲座,这本身就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信号。
讲座结束,掌声雷动。沈时韫在解答完几个提问后,走下讲台,径直走向后排。
“妈,您怎么来了?”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沈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正好有空,过来听听。”她顿了顿,看向讲台的方向,“讲得不错,逻辑很清楚,数据也很扎实。”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正面肯定他的专业工作。
“谢谢。”沈时韫微微颔首。
两人一起走出报告厅。外面阳光正好,洒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你父亲当年,”沈母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也总是这样,一讲起他的专业,眼睛就会发光。”她停下脚步,看向沈时韫,“你刚才在台上的样子,很像他。”
沈时韫沉默着。父亲,始终是他们之间一个复杂而沉重的话题。
“我以前总觉得,他太固执,太理想主义,为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信念,连命都可以不要。”沈母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沈时韫说,“我害怕……你会走上他的老路。”
沈时韫看着母亲眼角细微的皱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那冷静外表下,深藏了二十多年的担忧与恐惧。
“妈,”他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我和爸不一样。我有我想要守护的具体的人和生活。但我和他又一样,”他目光坚定,“我们都认为,有些东西,值得坚持和守护。”
沈母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一阵略显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两人转头,看见向暖正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她显然是从教研楼直接过来的,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明亮。
“沈医生!哦,阿姨您也在。”向暖看到沈母,立刻停下脚步,站直身体,礼貌地问候,气息还有些微喘。
“有事?”沈时韫问。
“周主任让我把这个给您!”向暖将文件夹递过来,语速略快但条理清晰,“是关于将您上次提供的医学参数,正式嵌入下一代战术模拟系统基础数据库的申请草案,需要您这个顾问签个字确认一下。那边催得比较急。”
沈时韫接过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下关键条款,便从西装内袋掏出笔,签下了名字。整个过程流畅而默契。
向暖接过签好字的文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太好了!谢谢沈医生!那我先回去了,周主任还等着!”她朝沈母再次点头致意,然后转身,迈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步伐,很快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她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忸怩,没有刻意表现,只是专注高效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那份蓬勃的朝气和对自身领域的投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沈母一直静静地看着向暖离开的方向,目光深远。
“她很忙?”过了一会儿,沈母忽然问。
“嗯。”沈时韫收起笔,“她负责的项目很重要,是未来军事训练改革的方向之一。”
“看着她,”沈母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我。当年我跟你父亲在一起,所有人也都觉得不合适。他是军人,我是医生,聚少离多,前途未卜……但我从来没后悔过。”
沈时韫猛地转头,看向母亲。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谈起她和父亲的往事,甚至带着一丝……怀念?
沈母收回目光,看向儿子,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却仿佛冰河解冻,春水初生。
“或许……是我太固执了。”她轻声说,像是叹息,又像是释然,“你父亲用他的一生守护了他的信念。你现在,找到了你想守护的人和生活。这很好。”
她没有明确说“同意”或“认可”,但这句“这很好”,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横亘在母子之间多年的心锁。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