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盒在手中沉甸甸的,带着父亲沈巍留下的冰冷触感和未尽的嘱托。沈时韫没有在茶馆久留,他将盒子小心收好,驱车返回公寓。
书房里,台灯再次成为唯一的光源。他没有急于去解读那些老旧的微型胶卷和锈蚀的存储模块——那需要专门的设备和更安全的环境。此刻,他需要消化陈明远教授透露的信息。
“生物工具”、“特定人种”、“引信”……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图景远比单纯的学术不端或数据窃取更为黑暗。埃文斯背后的势力,其野心和危险性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这不再是为了论文署名或者商业利益,而是触及了人类伦理的底线。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迷雾笼罩的深渊。父亲当年是否也面对着同样的黑暗?他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沈时韫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理智告诉他,应该将这些线索和证据移交给他更权威、更有力量的部门,比如陈教授所在的机构。但一种更深层的直觉,或者说,是来自父亲血脉里的某种执拗,让他迟疑。
移交,意味着失去掌控,意味着可能存在的内部泄密风险,也意味着……他将再次退回到一个纯粹医生的位置,无法亲手揭开父亲牺牲的真相,无法亲自阻止可能发生的更大悲剧。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个被向暖强行塞过来的、刻着医学名言的保温杯上。杯身上映出他此刻冷峻而坚定的轮廓。
他做出了决定。
他需要时间,需要先靠自己,尽可能多地拼凑出完整的拼图。父亲的遗物是关键。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是他大学时期的朋友,如今在国家某尖端材料与数据修复实验室担任技术主管。
“老吴,是我,沈时韫。有点私事,需要借用一下你们那边的老式胶卷读取器和……物理隔离的数据恢复工作站。”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电话那头的老吴似乎有些惊讶,但出于对沈时韫的了解和信任,没有多问,只约定了时间和保密流程。
安排好这一切,沈时韫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天际泛起的第一丝微光。破晓前的城市,最是寂静,也最是暗流汹涌。
他想起向暖。此刻的她,应该正在忍受术后的疼痛和康复的枯燥。他拿起手机,想给她发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只发出了两个字:【加油。】
简单,却蕴含着他此刻所能给予的全部力量。
军区总院病房里,向暖是被清晨查房的护士叫醒的。麻药效力过去后,伤口的疼痛变得清晰而持久,像是有个小锤子在骨头缝里不停敲打。她看着手机上沈时韫发来的那两个字,嘴角却微微弯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言简意赅,却总能恰好在关键时刻,给她注入一股劲儿。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一天雷打不动的康复训练。踝泵、抬腿、肌肉静力收缩……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病号服。同病房的另一个病人看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劝她:“小姑娘,慢点来,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向暖咬着后槽牙,额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不行……慢了就赶不上了……”
她心里憋着一股火。赶着康复,赶着学习,赶着踏上那个新的、用头脑作战的战场。她不想落后,不想被沈时韫远远抛下,即使他们走在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上。
周主任又来看过她一次,这次带来了一台经过安全处理的、不连接外网的笔记本电脑,里面安装了他们中心内部使用的战术模拟推演软件基础版。
“先熟悉一下界面和基本逻辑,从简单的单兵任务开始尝试。”周主任说,“找找感觉,不要求快。”
向暖如获至宝。腿不能动,她的手和脑子可闲不住。她抱着电脑,像着了魔一样,沉浸在那些虚拟的战场环境中。一开始,她习惯性地用侦察兵突击的思维去处理问题,结果在几个需要潜伏和信息收集的关卡里死得惨不忍睹。
“莽撞!冲动!”电脑给出的评价毫不留情。
向暖对着屏幕龇了龇牙,不服气地重来。她开始强迫自己慢下来,观察,分析,计算每一步的风险和收益。她发现,这种思维方式,和她拆解沈时韫那些复杂医学解释时,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需要绝对的冷静、逻辑和耐心。
她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连伤口的疼痛都被暂时忘却了。
几天后,沈时韫在老吴的帮助下,在物理隔离的工作站里,开始解读父亲留下的遗物。
微型胶卷的内容大多是当年边境地区的地形地貌、气候数据、以及一些零星的、关于当地居民体质特征的原始记录,看似杂乱,但沈时韫敏锐地发现,这些记录的重点,隐隐指向几个与特定遗传性疾病高发区重合的区域。
而那个锈蚀的存储模块,经过艰难的数据恢复,读取出的内容更令人心惊。里面是几段断断续续的录音,背景嘈杂,似乎是父亲沈巍在执行某项任务时的现场记录。
“……目标与‘海蛇’(疑似埃文斯所在机构代号)接触频繁……怀疑借医疗筛查之名,采集血样……”
“……‘灰狐’提供掩护,路线经过‘标记区’……”
最关键的一段录音,声音急促而压抑:“……他们找的不是病,是‘钥匙’!重复,他们找的是‘钥匙’!必须阻止样本送出……”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刺耳的电流噪音。
“钥匙”!
这个词与陈明远提到的“引信”相互印证!
沈时韫坐在隔离工作站前,感觉周身血液都有些发冷。父亲在牺牲前,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对方的真正目标,并且试图阻止!他当年的牺牲,绝非偶然!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在隔离区外震动起来(进入隔离区不能携带私人通讯设备)。他走出去接起,是陈主任打来的,语气异常焦急。
“时韫!你在哪儿?院里刚接到通知,埃文斯明天上午会亲自带团队过来,要求就数据访问问题与你进行‘面对面’的正式磋商!上面要求你必须出席!”
埃文斯要亲自来了?
沈时韫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看来,他这边的调查,已经真正触动了对方的神经。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