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死寂气息，比这山间的夜风更加刺骨。他不再言语，甚至不再看我一眼，只是沉默地转身，迈开脚步，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机械的僵硬，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仅凭着某种冰冷的执念在驱动。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被暮色拉长的、扭曲的影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闷痛得无法呼吸。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那压抑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呜咽，和那枚焦黑命铃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刃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语言，在那毁天灭地的痛苦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是一种亵渎。
我只能沉默地跟着，将所有的疑问、恐惧和那莫名翻涌的心疼，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夜色彻底降临，四野漆黑一片，只有稀疏的星子洒下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山路的轮廓。
凌昊没有再寻找任何避风之处歇息的意思，只是不停地走着，仿佛不知疲惫，又仿佛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逃避着什么，或者……惩罚着自己。
我跟在他身后，早已疲惫不堪，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饥饿和寒冷不断侵袭着我虚弱的身体，但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地跟上他的脚步，不敢有丝毫落后。
不知又走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勉强照亮前路。
前方的凌昊，脚步忽然微微踉跄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几乎瞬间便调整过来，但那细微的失衡，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他的伤……本就未愈，白日里又强行催动精血破阵，方才情绪剧烈波动……他是在硬撑！
我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大人！您……您的伤……”
他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只有冰冷到极致的声音，毫无情绪地砸过来，截断了我所有未出口的关切。
“闭嘴。”
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将我所有的话都冻结在喉咙里。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冷硬决绝的背影，鼻腔一酸，眼眶瞬间滚烫起来。我死死咬住下唇，将涌上来的哽咽和委屈狠狠咽了回去。
果然……他不需要。不需要我的关心，不需要我的存在。我于他而言，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麻烦的、需要看管的“线索”，一个因为某些可笑的原因而不得不带在身边的……累赘。
心口那处刚刚被他的泪水灼烫过的地方，此刻像是被这冰冷的两个字狠狠碾过，裂开一道更深的口子，疼得我浑身发冷。
我低下头，不再试图说话，只是麻木地跟着，任由那冰冷的绝望和自嘲，一点点吞噬残存的温度。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一处相对背风的山坳。
凌昊终于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如往常般查看环境或下令休整，只是背对着我，冷冷地抛下一句：“原地休息。”
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执行某个既定程序。
他说完，便径直走到山坳最深处，寻了一块冰冷的岩石坐下，再次闭目调息，周身笼罩着一层比夜色更浓的、生人勿近的冰冷屏障。
我默默走到离他最远的角落，蜷缩着坐下来，抱紧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的凌昊，忽然毫无预兆地动了。
他依旧没有睁眼，却反手自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手臂一扬，精准地抛到了我面前的地上。
——是那件之前给我披过的、玄色的外袍。
布料落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地上那件熟悉的衣袍，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冷硬的侧脸。
他……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还让我“闭嘴”，此刻却又……
凌昊并未解释，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无意识的行为，或者……只是一种冰冷的、程式化的“照料”，与他自身的情绪和意愿毫无关系。
“披上。”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依旧没有任何温度的字眼，仿佛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看着那件衣袍，心中百味杂陈。它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冰原上，瞬间就被更大的寒冷所吞噬。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还是……仅仅因为我现在还有“用”，不能冻死在这里？
巨大的屈辱感和酸楚再次涌上心头。我死死攥紧衣角，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有去碰那件衣袍。
“不必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颤，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倔强，“多谢大人，民女不冷。”
空气瞬间凝滞。
凌昊周身的气息似乎骤然冷了下去。他缓缓睁开眼，黑眸在月光下扫过我，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愠怒？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
四目相对，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冷淡地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仿佛我不识抬举的行为，根本不值得他浪费丝毫情绪。
那件玄色外袍，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我面前的枯叶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看吧，果然如此。
我重新将脸埋进膝盖，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浸湿了单薄的衣料，带来冰凉的触感。
这一夜，格外漫长而寒冷。
我们之间，相隔不过数丈，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冰渊。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凌昊便已起身。
他看起来恢复了些许，至少表面的冰冷和镇定已经重新武装到位。他看也未看我，更未提及昨夜那件被拒绝的衣袍，只是冷声道：“走。”
我默默起身，因寒冷和饥饿而有些头晕眼花，脚步虚浮地跟上。
整整一个上午，我们依旧在沉默中跋涉。
他不再有任何异常的停顿，也不再关注路旁的任何事物，只是目视前方，步伐稳定而冰冷地赶路，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而我，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被抽空了力气的影子，机械地迈动双腿，心口的冰层越来越厚，也越来越麻木。
直到正午时分，我们穿过一片茂密的林地，前方隐约传来流水声。
一条清澈的溪流横亘在前方。
凌昊在溪边停下脚步，俯身掬水清洗脸颊和手臂，冰冷的水流似乎让他看起来更加清醒冷硬了几分。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潺潺的流水，喉咙干得冒烟，腹中饥饿如同火烧，却不敢上前。
他洗净手，自怀中取出干粮，沉默地吃着。那动作依旧优雅而克制，仿佛进行的不是简单的进食，而是一项必要的工作程序。
他吃了几口，似乎才想起我的存在，目光冷淡地扫过我，随即从行囊中取出另一块干硬的烙饼，手腕一扬，再次精准地抛到我脚边。
动作和昨夜抛来衣袍时，如出一辙的冰冷和……施舍。
烙饼落在溪边的鹅卵石上，沾上些许湿痕。
我看着那块饼，又看看他毫无波动的侧脸，昨日那强烈的屈辱感和酸楚再次翻涌而上，甚至比昨日更加汹涌。
我不是乞丐。
我也不需要他这带着冰冷施舍意味的、“程式化”的照料！
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破罐破摔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
我没有去捡那块饼，只是抬起头，迎着他冷淡的目光，声音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倔强：“大人若是觉得民女累赘，或是厌烦了这般‘照料’，大可……大可就此别过！民女是生是死，绝不拖累大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手脚冰凉。
我竟然……竟然敢这样对他说话？
凌昊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黑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潭，直直地看向我。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一层层剥开我的皮肉，直窥我内心深处那点可笑的、不堪一击的骄傲和委屈。
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他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承受不住那冰冷的压力，想要狼狈地移开视线。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之际，他才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怒意，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加冰冷刺骨。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