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186区的事务,他需要冷静,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片他自以为正在拯救的土地。他依旧戴着那副平凡无奇的面具,独自一人在168的驻地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里的景象比66区稍好,但依旧破败,居民的脸上大多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他看到一位母亲,抱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孩子,正坐在一处断壁残垣下,小心翼翼地喂着孩子一些糊状的食物。
李默走了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大姐,打扰一下,向您打听个事。”
那母亲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李默指了指自己耳朵上伪装过的、但与龙城公民制式相同的通讯器,问道:“前阵子李默首领在电视机搞那个全球公民,过大年的时候,不是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他讲吗?我看你们驻地这情况……当时为啥不跟首领说说呢?这通讯设备,不是都能用吗?”
那母亲闻言,脸上的警惕更浓了,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孩子,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恐惧说道:
“大兄弟,你……你是新来的吧?可不敢乱说啊!”
她声音发抖:“说?跟谁说去?我们这儿的通讯,都是被管着的!你以为你说了,话能传到首领耳朵里?屁!立马就能被截下来!到时候……到时候治安队就该上门了!王扒皮他们(指原管理)的手段……你是不晓得啊!”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微微颤抖:“之前有个愣头青,不信邪,偷偷摸摸想往外传消息,结果……结果没两天人就没了,说是失足掉进化粪池了……谁信啊!”
她看着李默,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劝诫:“首领是好人,我们都知道……可他离我们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我们……我们只想活着,哪怕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活着……也总比没了命强啊!”
说完,她像是怕极了,不再理会李默,抱起孩子,匆匆离开了。
李默僵在原地,面具下的脸血色尽褪。
那母亲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淬毒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狠狠搅动!
“通讯被管着……”
“话传不到您耳朵里……”
“治安队上门……”
“人没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
“只想活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他之前所有的认知和自信!
他一直以为,大同世界在他的带领下,纵然前路艰难,但内部是清明的,是充满希望的!他以为那次全球直播的坦诚布公,能打通上下的隔阂!
结果呢?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小丑!
他在高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同世界”、“摸星星”、“为了子孙后代”,他在为净世株、为教育改革殚精竭虑,他在为每一个公民能吃饱穿暖而拼命!
可下面呢?
有一群人,就那样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表演!当着他的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他们用他赋予的权力,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黑网,将他和千千万万的普通公民彻底隔开!将他的理想、他的努力,扭曲成了他们作威作福、中饱私囊的工具!
一次净世株项目,就像一面照妖镜,把他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体系底下,隐藏的那么多牛鬼蛇神,全给照出来了!
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袭来,他猛地扶住旁边斑驳的墙壁,才没有摔倒。
自责? 有的。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为什么不够努力,不能让所有驻地都过上龙城那样的生活水平,如果大家都能丰衣足食,这些蛀虫或许就没有滋生的土壤?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背叛、被愚弄的愤怒和……自我怀疑。
他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他制定的那些宏伟计划,那些激动人心的蓝图,下面的人真的在乎吗?还是说,只是他一个人的狂欢?
他这个首领,是不是当得太失败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站在186区破败的街道上,戴着面具,仿佛也戴上了无形的枷锁,第一次对自己所走的这条路,产生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