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旨意和南麓郡的回信,几乎是以接力狂奔的速度送达了旧镇前线。
萧承烨在收到秦岳和李老将军的联名急奏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了最高授权:北境一切资源,优先满足此次“雷火”计划所需!格物院所有相关工匠、材料,不惜一切代价,由新任后勤督察使张涵以天子剑权威全力保障护送!同时,严令各地驻军加强对补给线的保护,对任何敢于骚扰的“马匪”,一律视为叛国,格杀勿论!
而南麓郡林晚夕的回信,则让焦灼等待的秦岳和李老将军精神大振。
林晚夕在信中肯定了他们利用废墟地带设伏的计划,并针对“震天雷”同步引爆的难题,提出了一个极为巧妙且匪夷所思的解决方案——利用“焰蛊”和“共鸣虫”。
她随信派来了另一名心腹蛊师,携带了数罐特制的蛊虫。一种是她精心培育的“爆裂焰蛊”,此蛊嗜火如命,对火焰极其敏感,一旦感受到特定频率的蛊焰筒信号,会瞬间自爆,产生的高温足以引燃附近的“震天雷”药捻。另一种则是“共鸣虫”,它们彼此之间能产生一种微弱的精神感应,可以用来在一定范围内,大致同步“焰蛊”接收到信号的时间,减少引爆的时间差。
具体的做法是:将“震天雷”深埋于预定区域的地下,将加长的药捻与少量“爆裂焰蛊”混合密封在防潮的竹管内,竹管另一端引出地面,做好伪装。然后,在埋伏圈外围的高地或隐蔽处,布置多个装有“共鸣虫”的母蛊罐。行动时,只需同时向母蛊罐发射特定频率的蛊焰筒信号,“共鸣虫”的集体躁动会瞬间传递给所有子代的“焰蛊”,从而近乎同步地引发自爆,点燃药捻,引爆炸弹!
这个方案,完美地解决了远程、同步引爆的难题,将格物院的火器与神秘蛊术结合得天衣无缝!
“皇后娘娘……真乃天人也!”李老将军看着那细小的、似乎人畜无害的蛊虫,再次发出了由衷的惊叹。秦岳眼中也充满了敬佩与希望。
计划立刻开始执行。
接下来的几天,旧镇守军表现得“异常艰难”。
缺口处的争夺战依旧惨烈,但守军似乎后劲不足,开始“被迫”一步步向后收缩防线。临时构建的工事不断被漠北的战争巨兽和疯狂菌潮推平,伤亡数字也在“急剧上升”。每天夜里,都能看到大量“伤兵”被抬下城墙,气氛压抑而绝望。
兀术王子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看着旧镇守军“疲于奔命”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凉人已经撑不住了!他们的城墙破了,援军也被我们耍得团团转!传令下去,加大攻势!本王要在三天内,踏平旧镇,用秦岳和李牧的头骨做酒碗!”他挥舞着弯刀,大声咆哮。接连的胜利(在他看来)和菌潮的无穷无尽,让他有些得意忘形。虽然迂回菌潮的失败让他有些恼火,但他将其归咎于地形复杂和菌兽愚蠢,并未深思背后是否有凉人的计谋。
他麾下的将领们同样士气高涨,不断催促着士兵和菌兽发动一波又一波的猛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夜间,总有一些身手矫健的凉军士兵,如同幽灵般潜入缺口外那片布满残骸和焦土的废墟地带,小心翼翼地挖掘坑洞,埋下一个个黑乎乎的陶罐,布置着引线和蛊虫。更远处,格物院的工匠们在士兵的严密保护下,连夜赶制更多的“震天雷”,并由张涵派来的精锐小队冒着风险护送过来。
一张死亡的大网,正在废墟之下无声无息地张开。
又经过两天“艰苦”的拉锯战,秦岳和李老将军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这一天清晨,漠北军照例发动了凶猛的进攻。这一次,兀术王子甚至亲自到了前线督战,庞大的战争巨兽“轰山”再次被驱赶到阵前,巨大的撞角对准了那已经扩大了不少的缺口。
然而,今天的抵抗似乎格外“微弱”。
守军的箭矢稀稀拉拉,蛊焰筒的光芒也远不如前几日炽烈。在战争巨兽和漠北死士的猛攻下,缺口处的凉军“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出现“溃败”的迹象,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向城内退去。
“哈哈哈!凉人垮了!勇士们,冲进去!屠城三日!财物女人,谁抢到就是谁的!”兀术王子见状,兴奋得双眼通红,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嗷呜!”
漠北骑兵发出了野狼般的嚎叫,被财富和杀戮刺激得热血沸腾。数千精锐骑兵作为先锋,催动战马,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过缺口,杀入城内!紧随其后的,是大量的漠北步兵和嘶吼咆哮的菌兽!
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入,生怕落后一步就抢不到战利品。整个漠北军阵都向前移动,试图一举压上,彻底奠定胜局。
冲在最前面的漠北骑兵,很快冲过了缺口后的狭窄地带,进入了那片相对开阔的废墟区域。这里原本是旧镇的外围坊市,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和烧焦的木头。
奇怪的是,溃退的凉军并没有在远处组织起有效的防线,反而继续“慌乱”地向更深处的街巷退去,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
一些冲得太快的漠北骑兵已经开始肆意砍杀那些“落后”的凉军伤兵,发出兴奋的怪叫。
就在超过三分之一的漠北先锋军(主要是骑兵和快速菌兽)涌入废墟区域,而后续部队还在拼命从缺口挤进来的时候——
站在一处隐蔽望楼上的秦岳,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挥下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放信号!”
早已准备多时的三名神射手,同时向三个不同方向的隐蔽点射出了特制的蛊焰箭!
咻——!嘭!
蛊焰箭在空中炸开,散发出一种奇特的、低沉的嗡鸣声,这种频率人类几乎听不见,但对某些特定蛊虫却如同惊雷!
下一刻——
埋设在废墟区域外围的三个母蛊罐旁的蛊师,同时感受到了罐中“共鸣虫”的剧烈躁动!他们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蛊焰筒对准母蛊罐,扣动机括!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通过“共鸣虫”之间的神秘联系,传递了出去!
废墟之下,那些深埋在“震天雷”旁边的竹管内,“爆裂焰蛊”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那致命的召唤!
轰!轰轰轰轰轰——!!!
没有给漠北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怖绝伦的爆炸,猛然从他们脚下爆发了!
仿佛地龙翻身,又如同九天惊雷集体落地!
巨大的轰鸣声瞬间吞噬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和嘶吼声!一团团炽烈的火球从地下冲天而起,裹挟着碎石、泥土、残肢断臂以及无数预先放置的铁蒺藜、毒钉,如同暴雨般向四周疯狂溅射!
大地在剧烈颤抖,仿佛无法承受这可怕的怒火!
冲入废墟区域的漠北骑兵首当其冲。战马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和火光吓得惊惶人立,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下!紧接着,他们就被爆炸的气浪撕碎,被四射的破片打成筛子!坚固的盔甲在如此近距离的爆炸面前如同纸糊一般!
那些敏捷的菌兽同样未能幸免。火焰是它们的天敌之一,剧烈的爆炸更是将它们脆弱的菌体结构瞬间摧毁,化作漫天飞舞的焦黑碎片!
缺口处也发生了猛烈的爆炸!一些“震天雷”被埋设在城墙根下,此时爆炸,不仅将正在涌入的漠北后续部队炸得人仰马翻,更是进一步加剧了缺口的坍塌,暂时阻断了后续部队的涌入!
一时间,整个旧镇缺口内外,仿佛化作了雷火地狱!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爆炸声连绵不绝,惨叫声此起彼伏!人尸、马尸、菌兽的残骸被抛得到处都是!
尚未进入废墟区域的漠北后续部队,被这突如其来、宛如天罚般的打击彻底惊呆了!他们勒住战马,惊恐万分地看着前方那片被火焰和浓烟吞噬的区域,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同伴瞬间粉身碎骨,士气瞬间崩溃!
“长生天啊!这是什么?!”
“是凉人的妖法!雷火!是雷火!”
“撤退!快撤退!”
漠北军阵陷入了一片混乱,士兵们惊恐地后退,互相踩踏,建制完全被打乱。
就连那头巨大的战争巨兽“轰山”,也被脚下剧烈的爆炸和冲天的火光惊扰,发出不安的咆哮,甩动着巨大的头颅,不再听从驯兽师的指挥,反而踩踏了不少附近的漠北士兵。
“不——!”兀术王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脸上的得意和残忍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无比的震惊、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看就要到手的胜利,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瞬间逆转!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屠杀!一场精心准备的屠杀!
“殿下!危险!快退!”身边的亲卫将领猛地将他扑下马,一支被爆炸气浪掀飞过来的、还在燃烧的马蹄险险地从他头顶掠过!
……
与此同时,旧镇城内。
“杀——!”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之前“溃败”的凉军士兵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从各个街巷、废墟中蜂拥而出!他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压抑已久的战意,在李老将军和秦岳的亲自率领下,向着被炸得晕头转向、损失惨重的漠北先锋发起了凶狠的反冲锋!
“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凉军万胜!”
长矛如林,刀光似雪!士气高昂的凉军将士如同猛虎下山,狠狠撞入了混乱不堪的漠北军阵中!
那些侥幸未被炸死、却被震得头晕眼花、耳鼻流血的漠北士兵,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如同砍瓜切菜般被成片砍倒!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杀和清剿!
缺口外的漠北后续部队,眼睁睁地看着先锋军被雷火吞噬,又被凉军反冲锋屠杀,肝胆俱裂,根本不敢再向前一步,反而开始大规模地溃退!
兀术王子在亲卫的死命保护下,狼狈不堪地向后逃窜,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片燃烧的废墟和疯狂杀戮的凉军。
耻辱!奇耻大辱!
这一战,他不仅损失了数千最精锐的先锋骑兵和大批菌兽,甚至连宝贵的战争巨兽“轰山”也陷入了混乱和危险之中,更严重的是,漠北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打破,士气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
当夕阳西下,硝烟渐渐散去时,旧镇缺口内外,已然是一片修罗场。
漠北人的尸体铺满了地面,尤其是那片废墟区域,几乎被鲜血浸透,焦黑的坑洞随处可见,散发着浓烈的火药味和血腥味。
凉军士兵们正在紧张地清理战场,补刀未死的敌人,回收还能使用的箭矢和兵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更多的是胜利后的振奋和激动。
“我们赢了!我们打赢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回荡在旧镇上空。
秦岳和李老将军站在缺口处,看着眼前这片惨烈的胜利景象,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雷火之威,竟至于斯……”李老将军抚须长叹,即便早已有心理准备,真正见到其威力,依旧感到震撼。
“若非皇后娘娘奇谋,格物院巧技,将士用命,焉有此胜。”秦岳沉声道,他看着远处正在被凉军士兵用巨型弩箭和锁链试图控制住的、伤痕累累却仍在咆哮的战争巨兽“轰山”,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可惜,让兀术那厮跑了。”
“经此一败,漠北人短期内必不敢再轻易强攻缺口。”李老将军分析道,“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漠北可汗阿史那咄吉,性子暴戾睚眦必报,损失如此惨重,他定然会疯狂报复。”
秦岳点头,神色重新变得凝重:“没错。而且,他们吃了蛊阵和火器的大亏,下一次,必然会有所防备,甚至可能……拿出更厉害的东西。”
他想到了那些诡异的菌巫。这一次爆炸,似乎并没有看到那些菌巫的身影,他们躲在哪里?又在酝酿着什么?
……
正如秦岳所预料的那样,消息传回漠北王庭,引起了轩然大波。
金顶大帐内,漠北可汗阿史那咄吉暴怒如雷,珍贵的金杯银碗被他摔得粉碎!
“废物!兀术这个废物!数千精锐!就这么没了!还有本汗的轰山巨兽!”可汗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杀意,“凉人!该死的凉人!竟然用如此卑鄙的伎俩!”
帐内一众漠北贵族和将领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可汗。
“可汗息怒。”一个苍老而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只见大帐阴影处,盘坐着一个身穿繁复黑色图腾长袍、形容枯槁的老者。他脸上绘满了诡异的刺青,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却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幽光。
看到他开口,连暴怒的可汗都稍微收敛了一些怒气。
“云长老,你有何话说?”可汗沉声道。这位云长老,是随菌潮而来的、云氏一族最后也是最强大的几位长老之一,深谙古老而阴毒的蛊术,地位超然,连可汗都对其有几分忌惮。
云长老发出夜枭般难听的笑声:“可汗,凉人不过是仗着些奇技淫巧和侥幸得到的天时地利罢了。那种雷火之物,看似凶猛,实则笨重,需提前布置,且威力虽大,却难以移动,下次我军只需谨慎探查,便可避开。”
“至于那迷惑菌兽的蛊阵……”云长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阴狠,“不过是窃取了我云氏蛊术的一点皮毛,结合地利形成的粗浅玩意罢了。我云氏真正的秘传蛊术,岂是这等边陲小辈所能想象?”
可汗眼睛一亮:“长老的意思是?”
云长老缓缓站起身,干枯的手指从袍袖中伸出,他的指甲竟是诡异的幽蓝色:“可汗只需再给老夫三日时间准备。老夫需搭建祭坛,以千名凉虏俘虏之血魂为引,沟通幽冥,唤醒沉睡在地底深处的‘噬魂瘴’母蛊……此蛊一旦唤醒,无形无质,随风传播,专噬生灵神魂,使其陷入永久狂乱,直至力竭而死!届时,莫说区区旧镇,便是整个北境,都将化为一片疯魔死地!看那凉人的雷火,又如何能炸这无形之瘴?”
帐内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这蛊术,太过阴毒可怕!
阿史那咄吉可汗眼中却爆发出疯狂而兴奋的光芒:“好!好!就依长老之言!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本王要亲自督战,看那凉人如何在这噬魂瘴中,化作疯魔自噬的野兽!”
一场更加阴毒、更加恐怖的灾难,正在漠北王庭的酝酿中,悄然逼近北境。
而旧镇的凉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还沉浸在击退强敌的喜悦中,对即将到来的无形杀机,尚一无所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