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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木门在林晚夕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庭院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月光和若有若无的虫鸣。藏书阁内部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被遗忘的肺腑,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上来,带着陈年纸张、灰尘、霉变和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沉睡了几百年的草药混合而成的奇特气味,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

林晚夕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冰凉光滑的紫檀木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夜行衣渗入肌肤,让她因紧张而有些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黑暗并非绝对的虚无,在短暂的目盲之后,她强迫自己的眼睛适应这绝对的幽深。借着门缝下方漏进来的一线极其稀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她勉强能分辨出近处巨大书架的轮廓,如同巨兽嶙峋的肋骨,层层叠叠,向更深、更浓的黑暗里延伸。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那一线微光中无声飞舞,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静。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的声音,擂鼓般清晰可闻。

时间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林晚夕不敢有丝毫迟疑。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贴着冰冷的墙壁,无声而迅捷地向阁楼深处滑去。脚下是坚硬如铁的青金石地面,打磨得极其光滑,每一步落下都必须精确控制,脚尖先着地,再缓缓压下脚掌,将全身的重量分散开,避免发出任何一丝可能惊动这沉睡巨兽的声响。她的指尖划过身侧冰冷的书架,那触感坚硬而沉重,带着岁月的冷意。指尖的触觉成为她在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向导,分辨着不同材质的纹理——粗糙的麻布书衣、冰冷的金属包角、偶尔触到的、镶嵌在书脊上的温润玉石或冰冷的金属饰物。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混合气味越来越浓烈,其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甜气息,若有若无,却让她的神经更加紧绷。无数个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无边的黑暗里,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她穿梭其间,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误入巨人国度的蝼蚁。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无声滑落,滴进衣领,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

目标就在禁书区。

那是藏书阁最核心、最隐秘、也最危险的区域。根据她耗费巨大代价才拼凑出的零碎信息,那里存放着被历代王朝视为禁忌的古老秘本,其中就包括关于南疆蛊术和“忘尘”的记载——那可能是解开她身上诡秘枷锁的唯一钥匙。

越往深处走,空气似乎越发滞重,那股奇异的腥甜气味也越发明显。终于,她停在了一堵异常厚重的墙壁前。这墙壁并非砖石,而是由整块整块深黑色的玄铁拼接而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种冰冷、沉重、拒绝一切探究的死寂感。墙壁中央,镶嵌着一扇紧闭的小门,门扉同样是深沉的玄铁,上面刻满了繁复而诡异的符文,线条扭曲盘绕,构成令人心悸的图案。门环是两只狰狞的异兽头颅,兽口大张,口中衔着两个同样漆黑的圆环。

就是这里。禁书区的入口。

林晚夕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她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碰那狰狞的兽头门环,而是探向腰间。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枚从赵铁鹰身上“借”来的玄铁令牌。令牌的触感异常沉重,表面同样蚀刻着与门扉上相似的、令人不安的扭曲符文。她小心翼翼地将令牌对准门环异兽口中那个微不可察的凹槽,轻轻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的机括啮合声响起。

玄铁小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冰冷、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其中混杂的腥甜气味陡然浓烈,几乎让人作呕。门内,是更加纯粹的黑暗,仿佛浓稠的墨汁,连空气都被冻结。

林晚夕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挤了进去。玄铁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比外面更甚十倍。她像是被投入了凝固的墨池,五感之中,视觉彻底失去了作用。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强迫自己冷静。心跳声在耳鼓里轰鸣,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她闭上眼,又睁开,眼前依旧是令人绝望的漆黑。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流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能等。她必须前进。

林晚夕缓缓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前方冰冷的地面。触手是坚硬如冰的青金石,光滑依旧。她保持着半蹲的姿态,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盲者,指尖代替眼睛,一寸寸地探索着前方的路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脚掌紧贴地面,无声地向前滑移,确认前方没有障碍或陷阱,才谨慎地落下重心。

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感官。她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听到每一次吸入那冰冷腐朽空气时细微的气流声。指尖触到的地面似乎越来越冷,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气息也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她的呼吸之间。未知带来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次无声的挪动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不知摸索了多久,她的指尖忽然碰到一个坚硬的、棱角分明的物体。她动作一顿,指尖顺着那物体的边缘向上摸索。冰冷,沉重,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依然能摸出木质纹理的走向——是一个巨大的书架底座。

终于到了。禁书区内部的书架。

林晚夕扶着冰冷的书架底座,缓缓站直身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她再次伸手,指尖沿着书架粗糙的木质表面向上探去。指尖掠过一层又一层积满灰尘的隔板,掠过书脊或厚重、或柔软、或冰冷的触感。有些书脊包裹着光滑的皮革,有些是粗糙的麻布,有些则镶嵌着冰冷的玉石或金属片,刻着无法辨认的古老符号。每一本书都像是一个沉默的谜团,散发着岁月和禁忌的气息。

她需要的是特定的那一本。关于南疆,关于蛊,关于那些能操控人心、侵蚀血肉的诡秘力量。

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感知着每一本书的材质、大小、厚度以及书脊上可能存在的任何凸起或刻痕。灰尘不断沾上她的指尖,那股腥甜的气息始终萦绕不散,让她太阳穴隐隐发胀。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汗水浸湿了她后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的不适感。就在一股焦躁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时——

她的指尖猛地顿住。

指尖下的触感,与之前截然不同。那不是普通的皮革、布料或木质。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质感。非皮非木,非金非石。它冰冷,光滑得如同活物的鳞片,却又带着一种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颗粒感,仿佛无数细小的沙砾被某种粘稠的物质强行粘合在一起。指尖划过时,能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脉动感,像是沉睡巨兽的皮肤下,有极其缓慢的血液在流淌。

就是它!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瞬间冲上林晚夕的心头,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灼热而耀眼。所有的疲惫、紧张、在绝对黑暗中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狂喜冲刷得无影无踪。找到了!历经千难万险,她终于触碰到了这禁忌的答案!

她毫不犹豫,双手急切地探向那本触感诡异的书。指尖牢牢扣住那冰冷滑腻的书脊,用力向外一抽!

书,比她想象中更沉重。仿佛抽出的不是一册古籍,而是一块冰冷的墓碑。

就在书脊彻底脱离书架隔板,完全落入她掌心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灼热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接触书脊的指尖猛然爆发!

“唔!”林晚夕闷哼一声,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将那声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那剧痛是如此迅猛、如此霸道,像是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亮出獠牙,狠狠咬穿了她的指尖,然后化为一股滚烫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岩浆,沿着她手臂的经络、血管,一路疯狂地向上奔涌、穿刺!

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瞬间贲张凸起,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纹路,如同迅速蔓延的毒藤。手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骨头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生生撕裂、碾碎!那灼热感直冲心脉,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狠狠一捏!

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摇晃,险些栽倒在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书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光束,如同冰冷的利剑,毫无征兆地从极高的、几乎没入黑暗的穹顶某处直刺而下!

是月光。

不知是穹顶某处隐秘的天窗被风吹开,还是某种古老的机关被触发。这道月光并不柔和,它凝聚、冰冷、带着一种审判般的穿透力,不偏不倚,正正地笼罩在林晚夕和她手中紧握的那本诡异古籍上。

冰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清晰地照亮了林晚夕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颊,额头上因剧痛而迸出的冷汗,以及她因痉挛而扭曲的手指。更清晰地照亮了那本被她死死攥在手中的古书。

书册不大,封面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沉色泽,仿佛凝固的、干涸已久的污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封面中央那几个烫金的古篆大字:

《南疆秘蛊考》。

那本应华贵的烫金字体,在惨白的月光下,竟诡异地闪烁着一种妖异的光泽。而更让林晚夕瞳孔骤然收缩的是——那暗金色的笔画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粘稠地渗出暗红色的……血珠!

一滴,两滴……粘稠的暗红液体,如同活物般从烫金的笔画缝隙中渗出,顺着冰冷光滑、布满颗粒感的暗色封面蜿蜒而下,留下一条条刺目的、令人作呕的痕迹。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之前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瞬间在冰冷的月光下弥漫开来,浓烈得令人窒息。

这书……是活的?还是被某种极其恶毒的诅咒所浸染?

噬心的剧痛仍在疯狂肆虐,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但眼前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在剧痛中强行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

月光,血书,剧痛……这绝非巧合!

几乎就在林晚夕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同一瞬间,一个冰冷、沙哑、仿佛被砂纸磨砺过的女声,毫无感情地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声音的源头,就在她侧后方几步之遥的书架阴影深处:

“你中了‘噬心蛊’。”

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破了月光下的死寂,也刺穿了林晚夕因剧痛而混乱的意识。

林晚夕猛地扭头,剧痛让她的动作僵硬而迟缓,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月光无法照亮的浓重书架阴影里,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缓缓浮现。那是一个女子,一身深紫色的长裙,在惨白的月光边缘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裙裾纹丝不动,仿佛她本身也是这阁楼阴影的一部分。她的脸孔完全隐藏在兜帽投下的深邃暗影中,只有一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巴露在外面。她的存在感极其稀薄,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她一直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林晚夕踏入陷阱,看着她触碰那致命的书卷。

“噬心蛊……”林晚夕艰难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被灼伤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心脏处的绞痛骤然加剧,仿佛无数细小的毒虫正在啃噬她的心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她死死盯着阴影中的紫衣女子,汗水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眼神却锐利如刀,“解药……在何处?!”

阴影中的紫衣女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平板,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解药,就在你怀中那半页残卷里。”

林晚夕的瞳孔猛地一缩!残卷!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那里贴身藏着一份极其重要的残破书页,是她之前九死一生才从另一个线索点获得的关于“忘尘”的记载,上面只有零星几个词句和一个残缺不全的古老药方。她一直贴身携带,视若性命!这紫衣人怎么会知道?

“但……”紫衣女子冰冷的声线微微一顿,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如同猫戏老鼠。

就在这“但”字出口的瞬间——

“嗒…嗒…嗒…”

沉重、整齐、带着金属甲叶碰撞摩擦声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骤然从禁书区厚重玄铁门外的远处走廊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目标明确地直奔禁书区入口!是巡逻的守卫!他们被惊动了!或许是刚才她撞上书架的声音,或许是这诡异的月光……留给她的时间,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紫衣女子的声音在守卫脚步声的逼近中,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晚夕的耳膜:

“——但需活人心脏为引。”

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重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玄铁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刮擦声尖锐地响起!

“你……敢用谁的?”

紫衣女子兜帽下的阴影似乎转向了玄铁门的方向,又似乎一直牢牢锁定在林晚夕惨白的脸上。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审视和赤裸裸的恶意。

活人心脏为引!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接连劈在林晚夕的脑海之中。剧痛、惊骇、守卫逼近的死亡威胁、眼前神秘莫测又充满恶意的紫衣人……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碾碎!

解药就在身上,配方却需要一颗活生生、还在跳动的心脏作为药引?!

“呃啊——!”心脏处传来的绞痛骤然攀升到一个无法忍受的顶点,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林晚夕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单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青金石地面上!膝盖骨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手中的《南疆秘蛊考》再也拿捏不住,脱手滑落。沉重的书册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暗红色的血珠从烫金字体边缘渗出得更多了,在惨白的月光下蜿蜒流淌,像一条条小小的、狰狞的血蛇。

玄铁门外,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哒”声清脆刺耳!厚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力猛地向内推开!

“什么人?!”一声爆喝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浓烈的杀气和金属的铿锵回音。

惨白的月光下,禁书区的入口处,瞬间被几道高大魁梧、身披精铁甲胄的身影堵死!为首之人,身形壮硕如铁塔,面容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刚硬,正是守卫统领赵铁鹰!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区域,立刻锁定了跪倒在地、痛苦蜷缩的林晚夕,以及她身边那本诡异渗血的古籍。他腰间悬挂令牌的位置空空如也——这个发现让他眼中瞬间燃起暴怒的火焰。

“贼子!擅闯禁地,盗取秘卷!拿下!”赵铁鹰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他大手一挥,身后几名如狼似虎的守卫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刀,寒光凛冽,如同几道撕裂黑暗的闪电,毫不犹豫地朝着林晚夕猛扑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死亡的腥风扑面而至!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着林晚夕的每一寸神经,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捏,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折磨,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疯狂扭曲晃动。守卫爆喝的声浪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冰冷刺骨。

跑!必须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压倒了噬心的剧痛。在守卫们扑至面前的电光火石之间,林晚夕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炸开,带来一丝短暂而狂暴的清明!

“嗬!”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借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骤然向侧后方全力弹射而出!动作快得几乎拉出一道残影,目标直指侧后方一排巨大书架的狭窄缝隙!

嗤啦!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掠过!锋锐的刀气撕裂了她后背的夜行衣,在她光洁的皮肤上划开一道长长的、火辣辣的血痕!鲜血瞬间涌出,浸湿了破碎的布料。

剧痛叠加,林晚夕眼前一黑,身体在空中失去了平衡,狼狈地向前翻滚。但她强行扭转身躯,双手在地面狠狠一撑,卸去冲力,险之又险地滚入了两排高大书架之间形成的幽深阴影里。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和刀锋劈砍在坚硬青金石地面发出的刺耳刮擦声紧追而至!

“追!别让她跑了!格杀勿论!”赵铁鹰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在空旷的禁书区激起层层回音。他显然已经彻底暴怒,丢失令牌、被人潜入核心禁地,这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

林晚夕蜷缩在书架投下的浓重阴影中,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质书架,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那更深的、源自心脏的绞痛。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甩了甩头,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书架之间的通道狭窄而深邃,如同黑暗的迷宫。惨白的月光无法完全渗透进来,只在入口处投下几道冰冷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书籍的霉味、灰尘味和她自己伤口散发的血腥气。

那个紫衣女子呢?

林晚夕心头猛地一凛,强忍着剧痛,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的阴影。刚才混乱爆发得太快,她根本无暇顾及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

就在她目光扫过右侧书架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融入阴影的紫色衣角,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

她还在!而且……似乎在示意?

林晚夕的心脏狂跳了一下,不是因为希望,而是因为更深的忌惮和无法掌控的未知。这个紫衣人目的不明,手段诡异,甚至可能和这“噬心蛊”有关!但此刻,身后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铿锵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她已无路可退!

“在那边!堵住出口!”赵铁鹰的吼声从书架通道的另一端传来,显然守卫们已经分兵包抄。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晚夕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猛地一蹬身后的书架,借力向前扑出,朝着那紫色衣角消失的黑暗拐角冲去!动作迅猛而无声,如同扑向猎物的夜枭。

就在她即将冲入那个拐角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的寒冰,悄无声息地、却异常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触感冰冷刺骨,带着一种非人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林晚夕浑身一僵,本能地就要甩脱反击。

“想活命,就别动!”紫衣女子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一股奇异的、带着淡淡苦涩药草味的冰冷气息瞬间笼罩了林晚夕。

林晚夕的动作瞬间停滞。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那声音里蕴含的某种奇异力量,以及手腕上传来的、那冰冷手指极其精准地按压在她某个穴位上带来的瞬间麻痹感。更重要的是,身后守卫的脚步声和刀光已经迫近!

“头儿!这边有动静!”一个守卫的声音就在几步之外响起。

“搜!”赵铁鹰的回应冰冷如铁。

冰冷的指尖如同铁钳,牢牢扣住林晚夕的手腕,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紫衣女子拉着她,如同牵引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骤然向拐角后更深邃的黑暗里滑去。林晚夕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被一股阴冷的气流裹挟着,仿佛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身后,守卫沉重的脚步和刀锋劈砍书架发出的“哐当”巨响,以及赵铁鹰暴躁的喝令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心脉深处那锥心刺骨的剧痛,提醒着她体内潜伏的致命危机并未解除。

紫衣女子的动作迅捷无声,对这片黑暗迷宫般的书架区域似乎了如指掌。她拉着林晚夕在巨大的书架之间急速穿梭,时而侧身挤过狭窄的缝隙,时而矮身钻过低矮的隔断。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灰尘和腐朽纸张的气味,不断涌入林晚夕的口鼻。

林晚夕强忍着噬心的剧痛和后背伤口的灼烧感,咬牙紧跟。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面那道模糊的紫色背影上,警惕提到了顶点。这女人到底要带她去哪儿?解药……那活人心为引的恐怖配方……这女人会是下蛊之人吗?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林晚夕脑中念头飞转、疑窦丛生之际,前面的紫衣女子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她们停在了一面墙壁前。这墙壁与藏书阁其他地方不同,并非紫檀或玄铁,而是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灰黑色石块垒砌而成,石缝间凝结着暗绿色的苔藓,透着一股古老而潮湿的阴冷气息,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墙面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道狭窄得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更加深沉的黑暗,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寒意。

紫衣女子松开抓着林晚夕手腕的冰冷手指,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灵巧地一侧,便无声无息地滑入了那道狭窄的石缝之中。她的紫色衣角瞬间被黑暗吞噬。

林晚夕站在石缝前,冰冷的寒意从缝隙深处涌出,扑打在她的脸上。心脏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疯狂噬咬。身后虽然暂时听不到守卫的声音,但危险并未解除,赵铁鹰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低头,看向自己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右手——那里,除了被紫衣女子抓握留下的冰冷触感,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是那半页残卷!

就在刚才被紫衣女子拖拽着狂奔时,在剧烈的颠簸和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她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了这关乎性命的东西,死死攥在了手里。粗糙残破的纸页边缘硌着掌心。

解药……就在这残页之上?却需要一颗活人的心?

这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比蛊毒更深沉的寒意。

石缝深处,一片死寂。那个神秘莫测的紫衣女子,仿佛彻底融入了黑暗,再无一丝声息。

林晚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刺激得她忍不住想要咳嗽,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后背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和冷汗的刺激下,如同被烙铁反复熨烫,火辣辣地疼。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心脉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万虫噬咬般的绞痛——每一次搏动,都像是一次缓慢而残忍的凌迟。

她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因为过度用力,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血印。那半页残卷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边缘更加破烂,纸张呈现出一种枯槁的焦黄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齑粉。上面的字迹是古老的朱砂篆文,笔画扭曲怪异,如同无数纠缠盘绕的细蛇,在昏暗中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光泽。

月光无法照进这石缝入口的深处,林晚夕只能凭借极其微弱的光线,艰难地辨认着。

残卷的大部分内容早已损毁,只余下几行断断续续、意义模糊的词句,旁边是一个同样残缺不全的药方。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那些晦涩的文字:“…蚀心…引…焚…魂…”、“…南疆…黑沼…阴魄草…三叶…”……这些她之前早已反复研读过,毫无头绪。

她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药方最后那行勉强可辨的小字上。那字迹似乎比前面的更加潦草、更加仓促,带着一种绝望的气息,而且明显是后来添加上去的,墨色更深:

“…心引…活…取其心…热…血…淬…”

后面几个字被一道深深的、仿佛被指甲或利器狠狠划过的裂痕彻底损毁,只留下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尖锐的断口。

活取其心!热…血…淬!

紫衣女子那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般在耳边回响:“——但需活人心脏为引。”

残卷上的文字,残酷地印证了这一点!这根本不是药方,而是一道血腥的献祭令!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剧烈的生理性恶心,猛地冲上林晚夕的喉头。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握着残卷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石缝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紫衣女子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贴着耳廓吹来的阴风:

“看清了?”

林晚夕猛地抬头,循声望去。石缝深处,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根本看不到紫衣女子的身影。

“看清了又如何?”林晚夕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掩饰的怒意与绝望,“活取其心……热…血…淬……后面是什么?!如何淬?淬炼什么?这根本不是解药!这是邪术!是魔鬼的契约!”

她的质问在狭窄的石缝中激起微弱的回音,随即被冰冷的黑暗吞噬。

石缝深处沉默了片刻。然后,那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语调依旧平板,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捉摸的涟漪:

“魔鬼的契约?或许吧。但它是唯一能压制你体内‘噬心蛊’的东西。蛊毒已入心脉,每一次心跳都在加速它的侵蚀。最多……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宣判,“当蛊虫彻底苏醒,啃穿你的心包,那时……你就不再是你了。你会变成一具被蛊虫操控、渴求新鲜血肉的行尸。”

“一炷香……”林晚夕的身体晃了晃,后背重重抵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紫衣人的话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最深的恐惧。她不怕死,但她绝不愿变成那种失去自我、沦为蛊虫傀儡的怪物!这比死亡更可怕百倍!

“为什么……”她喘息着,死死盯着那片黑暗,“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到底是谁?”

石缝深处的黑暗依旧沉默。就在林晚夕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飘忽感: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权在你手上。用,还是不用?等死,还是……”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残忍的诱惑,“……用别人的命,换你活下去的可能?”

“用谁的命?”林晚夕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赵铁鹰?那些守卫?还是……”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刺向黑暗深处,“……你?!”

石缝深处,一片死寂。仿佛那紫衣女子从未存在过。

只有冰冷的土腥气和心脉深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狂暴的绞痛,如同附骨之蛆,提醒着林晚夕那残酷的倒计时正在飞速流逝。她甚至能感觉到,心口处的皮肤下,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感……蛊虫,正在苏醒!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晚夕的内衫。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身体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残卷上那“活取其心…热…血…淬…”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意识。

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

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邪恶和血腥。她林晚夕自认并非圣人,也曾手染鲜血,但那是为了生存,为了反抗不公!让她为了活命去主动摘取一个无辜者的心脏?这与那些她所憎恨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施蛊者有何区别?

石缝深处,紫衣女子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的吐信,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残忍:“……用别人的命,换你活下去的可能?”

“不……”林晚夕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定。她攥紧了手中的残卷,枯槁的纸张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心脉处的绞痛如同浪潮般一波强过一波,每一次冲击都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她单膝跪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抵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无形的蛊虫啃噬。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阴冷悸动猛地攫住了她!眼前的一切——冰冷的石壁、狭窄的石缝入口、手中残破的纸页——瞬间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疯狂地扭曲、旋转、溶解!视野被一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血红色彻底覆盖!

无数尖锐、凄厉、充满怨毒和饥饿的嘶鸣声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那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她颅骨内回荡!声音层层叠叠,如同万千毒虫汇聚成的死亡潮汐,冲击着她的理智!

更恐怖的是,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无数细小的、冰冷而贪婪的口器疯狂啃噬!剧痛不再是模糊的绞痛,而是变成了无数个清晰无比、冰冷刺骨的“点”!她能“看”到,或者说,是那疯狂的蛊虫将它们的饥饿和贪婪,直接投射到了她的意识深处——无数双细小、猩红、闪烁着非人恶意的眼睛,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她跳动的心脏表面!

“呃啊啊啊——!”林晚夕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向后弹开,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她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发间,仿佛要将那脑海中的万千虫鸣和啃噬心脏的恐怖景象生生挖出来!

蛊虫……在加速苏醒!它们在疯狂地汲取她的生命和痛苦,即将彻底掌控这具躯壳!

“嗬……嗬……”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绝望。视野中的血红和扭曲的虫影尚未褪去。残卷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石地上。

石缝深处那片沉寂的黑暗里,紫衣女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她依旧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中,步伐轻得像没有重量,停在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林晚夕面前。

她没有俯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冰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陈述:

“看到了?这就是‘噬心蛊’的真容。它们快醒了。”她的目光似乎扫过地上那半页残卷,“残方虽恶,却是你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再犹豫,稻草也没了。”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他们……快搜过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远处,隔着厚厚的石壁和层层书架,隐隐传来了守卫们呼喝搜索的声音,以及沉重的脚步声!虽然模糊,却如同敲响的丧钟!

林晚夕猛地抬起头!汗水、泪水、还有因为极度痛苦和用力咬破嘴唇渗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纵横交错,显得异常狰狞。她的眼神却在这一片狼藉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她没有去看地上的残卷,也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紫衣人。她的目光,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穿透石缝入口处狭窄的视野,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禁书区入口方向——那里,隐隐传来赵铁鹰那独特而暴躁的咆哮指挥声!

一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的疯狂,从她染血的唇齿间,一字一句,森冷地迸了出来:

“赵……铁……鹰!”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石缝入口处微弱的光线似乎都扭曲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血腥的决绝。

紫衣女子兜帽下的阴影微微一动。她没有说话,但林晚夕清晰地看到,对方那隐藏在宽大紫色袍袖下的手,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袍袖边缘,一道繁复的、用极细银线勾勒出的紫藤花暗纹,在昏暗中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冰冷的光泽。那动作细微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应允?抑或是……更深的谋划?

林晚夕无暇细究。就在她念出赵铁鹰名字、心中那同归于尽的杀意攀升到顶点的刹那——

心脉深处,那股疯狂肆虐的噬心剧痛,竟如同潮水遇到坚堤,猛地一滞!那无数啃噬心脏的冰冷口器带来的尖锐痛楚,瞬间减弱了大半!仿佛她心中那股玉石俱焚的强烈杀意,某种程度……干扰甚至压制了蛊虫的躁动?!

这诡异的变化让林晚夕浑身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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