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砚凛踏入明曦宫时,蔺景然正坐在新搭的秋千架上,她闭着眼,微微仰头,感受着耳畔掠过的风。月光锦改制的清凉襦裙随着秋千的晃动如流水般漾开。
郗砚凛替她理理袖子:“你这日子,倒是过得惬意。”
蔺景然闻言嫣然一笑:“托陛下的福。陛下赏了这么多好东西,若不好生享用,岂不是辜负了?这秋千架,夏日里坐着吹风,最是舒服。陛下可要试试?”
郗砚凛淡淡道:“朕没这闲情。”
蔺景然也不勉强,对春桃道:“去小厨房把冰镇多肉青提果茶端来,再香芒果、哈蜜瓜、草莓、西瓜和西瓜切个果盘。陛下这时候过来,可用过晚膳了?若是没用,臣妾让小厨房添几道清爽小菜?”
冰露和果盘很快端上。蔺景然给郗砚凛倒了一杯果茶。她自己则用银签子叉起一块金黄的芒果肉送入口中,眯着眼叹道:“这芒果甜得正好,陛下尝尝?”
郗砚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朕赏的那些东西,你倒是一点没糟蹋。”
蔺景然理直气壮:“这是自然。好东西就是拿来用的。譬如这月光锦,做成衣裳穿着,才不负它这般光彩。若是收在箱底,年头久了,颜色旧了,或是被虫蛀了,那才叫暴殄天物。难道要等将来……”
她顿了顿,没把“死了做寿衣”那几个字说出来,转而笑道,“总之,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阿瑞依偎在母亲身边,嘿嘿笑道:“父父,母妃做的秋千可好玩了!”
郗砚凛捏捏阿瑞的脸,问了两句功课,淡淡道:“过两日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会到,味道醇厚,适合冰镇了夏日饮用。朕让人给你送几坛来。”
蔺景然眼睛一亮:“谢陛下!臣妾正想着寻些新奇饮品呢!”
郗砚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张德海跟在后面,心里暗叹:陛下这赏赐,是越送越了得颖妃娘娘的心。
消息传开,后宫众人反应各异。云贤妃气得又摔了一套茶具,直骂“狐媚子”、“不成体统”。
皇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吩咐宫女:“把咱们宫里那盆并蒂莲给颖妃送去吧,她那院子,配得上这样的热闹。”
胡妃则开始琢磨葡萄酒能不能用来跟人换点别的宝贝。
樊才人直接道:“有酒喝是好事!改天找颖妃娘娘讨一杯!”
而明曦宫里,蔺景然已经开始期待那西域葡萄酒的滋味了。她甚至想着,等酒来了,要在月明星稀的晚上,坐在秋千上小酌两杯,那才叫快活。
与此同时。
太后的慈安宫里,李礼小郡主规规矩矩地坐在绣墩上,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描红。
她才三岁,手腕没什么力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墨迹还晕开了一小块。
太后的声音手中的佛珠拨动得快了些“手腕要稳,心要静!你这般浮躁,如何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李礼瘪了瘪小嘴,眼圈微微泛红,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更用力地抓着笔,小身子绷得紧紧的。
云贤妃适时地递上一盏温茶,柔声劝道:“太后娘娘息怒,小郡主还小,慢慢教便是了。长乐公主在天有灵,定也希望小郡主平安喜乐。”
太后目光幽深地看着李礼那张与长乐幼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叹了口气:“哀家何尝不想她喜乐?只是这宫里……唉,若她娘当初能收敛些性子,又何至于……”
这时,一个宫女脚步轻快地进来禀报:“太后娘娘,明曦宫那边派人送了些冰碗子来,说是颖妃娘娘亲手做的,用了暹罗进的香芒果,清甜解暑,特送来给娘娘和小郡主尝尝鲜。”
太后眉头微蹙:“她倒是有闲心。”
那宫女继续笑道:“送来的人还说,颖妃娘娘特意嘱咐了,给小郡主的那份糖放得少些,用的是牛乳镇着,不伤脾胃。”
李礼毕竟是小孩子,听到“冰碗子”、“甜”这些字眼,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偷偷抬眼看向宫女捧着的食盒。
太后将小孙女那点渴望尽收眼底,沉默片刻,终究是挥了挥手:“放下吧。”
食盒打开,精致的琉璃碗里,金黄芒果丁、洁白糯米、嫣红草莓与乳白牛乳层次分明,冒着丝丝凉气,看着就诱人。李礼的小眼神盯着这看着就消暑的甜品。
嬷嬷给李礼端了一小碗。李礼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冰凉甜润的滋味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暂时忘记了描红的辛苦。
太后自己也尝了一口,味道确实清爽适口。她看着李礼那副满足的小模样,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想起长乐小时候,也是这般贪甜怕苦,夏日里缠着要吃冰……可后来,那份天真烂漫,终究被骄纵和跋扈所取代。
“颖妃……”太后喃喃了一句,神色复杂。那个女子,似乎活得太过鲜亮、太过及时行乐,与这深宫的沉暮格格不入,却又在某些瞬间,透出一种让人无法真正厌弃的生命力。
与此同时,明曦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蔺景然说到做到,西域葡萄酒送到的那晚,她便在庭院中的秋千架旁设了小宴。没有大肆铺张,只摆了一张小圆桌,几样清爽小菜,主角便是那冰镇过的琥珀色葡萄酒。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晃悠着,手里端着一只夜光杯,杯中酒液摇曳生辉。
“这酒果然不错,醇厚甘甜,果香浓郁。”她抿了一口,赞叹道,颊边泛起淡淡的红晕,在月光下更添几分娇媚。
阿瑞已经睡下,春桃和挽风等几个贴身宫人也被她允许在一旁另设小几,尝了点酒和果子。
挽风酒量浅,几杯下肚就开始话多,叽叽喳喳说着宫里的趣闻。
春桃笑着拦她,自己也忍不住抿嘴乐。连平日里沉稳的墨书,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
蔺景然看着她们,心情愈发舒畅。她举杯对着天上的明月,轻声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吟罢,自己先笑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般恣意洒脱,哪里还有半分宫廷妃嫔的拘谨模样。恰如一朵夜间盛放的优昙婆罗,自在舒展,不为谁人,只为本心。
郗砚凛踏入明曦宫时,那个对着明月举杯畅饮的蔺景然,宛若月宫降临的精灵,鲜活、生动,不染尘埃。
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扰。
倒是张德海,心想:颖妃娘娘这般模样,怕是比任何精心设计的邀宠,都更能触动圣心吧?
蔺景然看到他,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娇憨道:“陛下?来得正好,这葡萄酒味道极佳,可要共饮一杯?”
郗砚凛沉默片刻,轻笑道:“好。”
蔺景然借着酒意,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陛下站着做什么?这秋千宽敞得很。”
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蔺景然脑袋靠在他肩上:“臣妾方才还在想,这般好的月色,若只有一人独饮,未免可惜。”
“现在不可惜了?”
“嗯……”她仰头看他,狡黠道“就是不知陛下酒量如何?若是不好,臣妾可要笑话了。”
郗砚凛低头,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爱妃尽可试试。”
蔺景然笑着躲开,顺势靠进他怀里,指尖戳戳他胸口,笑道:“陛下今日奏章批完了?那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整日板着脸,也不怕生皱纹。”
郗砚凛握住她作乱的手:“朕若生了皱纹,爱妃待如何?”
“那臣妾只好……”她故意拖长语调,眼波流转,“多备些珍珠粉,给陛下敷面了。陛下整日板着脸,不累么?”
郗砚凛捏捏她的鼻尖:“朕若也似你这般放纵,明日早朝便该有人撞柱死谏了。”
“那臣妾替陛下多放纵些便是。”她踮脚凑近他耳边,“比如……明日陪臣妾荡秋千?”
郗砚凛低笑着揽着她的腰转了半圈,将人轻轻抵在秋千柱旁。他掌心稳稳托住她后腰。
“现在便想荡秋千?朕看你是真醉了。”
蔺景然顺势环住他脖颈:“是陛下赏的酒太好。”她指尖悄悄探进他衣领,触到微热的肌肤,“不过……这样晃着也挺好。”
他由着她胡闹,低头时额头抵着额头:“明日若喊腰酸,可别怪朕。”
“那陛下得负责。”她理直气壮地蹭他下巴,“比如……批折子时给臣妾当靠垫?
“再闹,今晚就宿在秋千上。”
她轻笑:“正好看日出。”
郗砚凛当真抱着人坐回秋千,宽袖将她拢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藤架。
“看日出?明日御史台怕是要联名上书,参朕个沉溺美色。”
蔺景然安心窝在他怀里:“那臣妾只好以死明志,证明是臣妾缠着陛下不放。”
说着她自己先笑出声,仰头时鼻尖擦过他下颌。
他收拢手臂,将不老实的她圈紧:“别动。”她果然安静下来,脸颊贴着他前襟数心跳。
许久,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回屋。明日朕还要早朝。”
她勾住他衣领悄声问:“那后日呢?”
郗砚凛抱着人踏上台阶,闻言脚步未停,只垂眸瞥她一眼:“后日朕要考校阿瑞功课。”
蔺景然指尖卷着他一缕散下的墨发,眼尾还漾着酒意:“那大后日呢?陛下总不能天天拿儿子当幌子。”
他抬脚轻巧踢开寝殿门,将人往锦被间一放,顺势抽回自己的头发:“朕看你是真醉得不轻。”
“臣妾清醒得很。至少记得陛下欠臣妾一次秋千日出。”
他站在床沿俯身,指尖拂过她微烫的脸颊:“记这么清楚?”
她仰头迎上他的目光:“陛下要赖账?”
郗砚凛就着她拽袖子的力道倾身,手撑在榻沿将她圈在方寸之间:“朕何时赖过账?”
蔺景然顺势仰倒在海棠红锦褥间,青丝铺了满枕,狡黠道:“上回说好带臣妾去西苑骑马,结果陛下在思政殿批折子到三更。”
他俯身靠近,屈指弹了下她额间花钿:“北疆急报也是朕能料到的?倒学会翻旧账了。”
“臣妾记性向来好。”她抬手勾住他腰间玉带,指尖在回纹扣上轻轻一划,“陛下欠的每桩每件都记着呢...”
“那便从今日的秋千开始还。”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