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崩了整整四十分钟。
这四十分钟里,解欲觉得自己像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囚徒,而竹影就是那个优雅执刑的刽子手。她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握着她的脚踝,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凸起的骨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即将被重新雕琢的艺术品。
床头柜上的奶油蛋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此刻却像毒药。
解欲的脑子乱成一锅粥。羞耻、恐惧、愤怒,还有一种更深层、更隐秘的、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曝光撕裂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她试图抽回脚,却被竹影更紧地握住。
“放开!”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没什么威慑力,倒像是幼兽虚张声势的呜咽。
竹影没放,反而微微倾身,用空着的那只手拂开她额前被冷汗黏住的碎发。“怕了?”她问,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发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的?”
“我……”解欲语塞,脸颊烧得更厉害。那是小号!是她的树洞!谁知道你会看!还回复!但她不敢吼出来,只能用力别开脸,躲开那让她心慌意乱的触碰。
手机屏幕终于顽强地重新亮起,微博服务器似乎勉强恢复了运作。解欲几乎是立刻挣脱竹影的手,扑过去抓起来看。
热搜第一,爆:#竹影 喂蛋糕#
热搜第二,爆:#竹影回复解欲小号#
热搜第三,热:#解欲 是谁#
热搜第四,热:#竹影大坏蛋#
她的名字,和竹影的名字,以这样一种荒谬又紧密的方式,捆绑在一起,高悬在亿万网民的视线之上。那条她发泄情绪的微博,截图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下面竹影那句回复,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卧槽????我看到了什么???】
【等等,信息量过大我cpU干烧了!竹影和解欲???】
【“昨晚求我喂蛋糕时”……艹,这是我能听的吗?】
【所以解欲小号骂竹影大坏蛋,然后被正主抓包反杀?】
【这什么惊天大瓜!竹影不是一直零绯闻吗?怎么会和一个十八线……】
【解欲到底是谁啊?搜了一下,演过几个网剧女N号,长得倒是还行。】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她们同居了吧?!昨晚!喂蛋糕!】
【影后私下玩这么花的吗?被骂老狗逼还亲自下场怼?】
【只有我觉得……竹影这回复莫名有点宠吗?】
“宠个屁!”解欲下意识低骂出声,随即意识到竹影就在身边,立刻噤声,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看到想看的了?”竹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城市的霓虹灯光流泻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清冷的光晕。“经纪人电话快打爆了,你的,我的。”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解欲扔在床上的另一只工作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屏幕上闪烁着经纪人周姐的名字。她看着那名字,像看着催命符,根本不敢接。
竹影却只是瞥了一眼,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走到套房的客厅去接了。解欲竖着耳朵,也只听到几句模糊的“嗯”、“知道了”、“先冷处理”、“等我回去再说”。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冷处理?等竹影回去?那她呢?她怎么办?公司会雪藏她吧?本来就没多少资源,现在又闹出这种“碰瓷”影后的丑闻……虽然,好像也不算碰瓷……她和竹影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忆像是被打开了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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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年前的一个雨天。
解欲当时还是个刚入行没多久,只能在各种剧组跑龙套、演尸体背景板的新人。那天她在一个民国戏的剧组里,演一个只有一句台词“小姐,您的茶”的丫鬟,因为笨手笨脚不小心打翻了道具,被那个仗着有点名气就目中无人的女二号当着全剧组的面骂了足足十分钟,什么“蠢得像猪”、“会不会演戏”、“滚出剧组”之类难听的话像冰雹一样砸在她身上。
雨水混着泪水,她一个人蹲在影视基地偏僻角落的屋檐下,抱着膝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吃这碗饭。又冷又饿,身上的戏服单薄,湿漉漉地黏在身上,狼狈得像条被遗弃的狗。
就是那个时候,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了她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丝。
她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是竹影。她当时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影后,来这个剧组好像是探一个导演朋友的班。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外面套着米色风衣,整个人干净得与这个灰暗潮湿的角落格格不入。
竹影什么都没问,只是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帕,然后又从随身带的保温杯里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喝点,暖暖身子。”她的声音很温柔,像羽毛拂过心尖。
解欲愣愣地接过,温热的杯子熨帖着冰凉的掌心,那暖意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里。她嗫嚅着说了声“谢谢竹影老师”。
竹影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因为哭泣和寒冷而微微发红的鼻尖和眼眶上,顿了顿,才说:“演戏这条路不好走,受委屈是常事。但别蹲在这里,会生病。”
那天,竹影让助理给她拿了干净的衣服换上,甚至还让司机顺路送她回了公司宿舍。自始至终,竹影没有过多追问她的难堪,只是在她下车时,轻轻说了一句:“如果还想演,明天有个新剧组在招特约,可以去试试。地址我发你助理了。”
那是解欲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一个几乎站在云端的人,不带任何目的的、纯粹的善意。或许对竹影来说,那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当时的解欲而言,那杯姜茶和那句话,像是黑暗里透进来的一束光。
后来,她真的去试了那个特约角色,居然选上了。再后来,在一些电影节或者品牌活动上,她偶尔会遇到竹影。竹影似乎还记得她,会对她微微颔首,有时甚至会停下脚步,问她一句“最近怎么样”。
解欲受宠若惊,每次见到竹影都紧张得手心冒汗,说话结结巴巴。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竹影的一切,看她的电影,追她的访谈,存她的照片。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那是遥不可及的人,可她控制不住。
转折发生在一个慈善晚宴后。解欲作为某个小品牌邀请的伴手嘉宾出席,没什么存在感。结束后,她在停车场等公司的车,却意外撞见竹影被一个圈内有名的投资人纠缠。那投资人喝了酒,言语轻佻,动手动脚,竹影脸色很冷,但似乎有所顾忌,没有立刻翻脸。
解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脑子一热就冲了过去,假装是竹影的助理,一口一个“竹影姐,车来了,导演那边还等着对戏呢”,硬是插进两人之间,挽住竹影的胳膊就把她往旁边带。
那投资人骂骂咧咧,但看到有人来,也不好再纠缠。
等走到僻静处,解欲立刻松开手,心跳得像打鼓,低着头不敢看竹影:“对、对不起竹影老师,我刚刚……”
“谢谢你。”竹影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真诚。
解欲抬头,撞进她深邃的眼眸里,那里似乎有微光闪动。
“上车吧,送你一程。”竹影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黑色保姆车。
那天晚上,她们在车上聊了几句。解欲依旧紧张,但竹影的态度很平和,甚至问起了她最近的工作。得知她因为不肯接受某个规则而被一个角色换掉后,竹影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坚持底线是好事,但有时候,也需要一点策略和运气。”
车子开到解欲租住的小区楼下,解欲道谢下车,竹影却也跟着下来了。
“我送你到楼下。”她说。
解欲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竹影老师,太麻烦您了……”
“没关系,刚好走走。”竹影已经率先朝小区里走去。
老式小区,路灯昏暗,楼道狭窄。走到楼下,解欲再次道谢,转身要进楼道,竹影却叫住了她。
“解欲。”
她回头。
月光和昏暗的路灯光线交织,落在竹影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她看着解欲,目光专注,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才缓缓开口:“如果你不介意……以后遇到类似今晚停车场那种麻烦,或者工作上实在过不去的坎,可以找我。”
解欲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竹影走近一步,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私人名片,塞进她手里。“打这个电话。”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解欲的手心,却让她觉得滚烫。
“为、为什么?”解欲听到自己傻乎乎地问。
竹影看着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瞬间冲散了她身上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变得生动而具体。“大概是因为,”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像夜风的呢喃,“你蹲在雨地里哭的样子,太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猫了。”
那一刻,解欲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昏暗的楼道口,悄然改变了。
从那以后,她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从一开始解欲战战兢兢地请教表演问题,到后来竹影会偶尔约她吃饭,看她排练,甚至在她被欺负时,不动声色地帮她解决麻烦。竹影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守护神,强势又温柔地介入她的生活,为她挡去风雨,为她铺平前路。
解欲的资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虽然依旧算不上多好,但至少不再是龙套,能接到有名字、有台词、甚至有些许发挥空间的配角了。她知道这背后是谁的手笔,惶恐不安又忍不住沉溺。
竹影对她很好,好到近乎纵容。会记得她随口提过的想吃的东西,下次见面时就带来;会在她因为演技被导演批评而沮丧时,耐心地帮她分析人物,一句一句地教她;会在寒冷的冬夜,将她冰凉的手脚裹进自己温暖的睡衣里;会在情动时,一遍遍在她耳边低唤那个独属于她的昵称——“欲欲”。
而解欲,也在这种无微不至的宠溺里,变得越来越“骄纵”。她开始会因为竹影工作太忙没及时回消息而闹小脾气,会故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唱反调,会仗着竹影的偏爱,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阿影,这件裙子好丑!”
“阿影,你别靠我这么近,热死了!”
“阿影大坏蛋!又抢我蛋糕!”
她享受竹影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然后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哄着的感觉。那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是被独一无二地爱着的。她的傲娇,一小部分是天性使然,更大一部分,是被竹影亲手宠出来的底气。
她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维系着这种不为外人道的关系。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层窗户纸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粗暴地捅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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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竹影讲电话的声音停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解欲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薄被,像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看着重新走进卧室的竹影。
竹影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奶油蛋糕盒子,拆开,里面是一块精致的慕斯蛋糕。她用附带的小叉子切下一小块,递到解欲嘴边。
“吃点东西。”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解欲扭开头,声音闷闷的:“不吃。”
“你晚上就没吃什么。”竹影的手没收回,叉子上的蛋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或者,你想让我用昨晚的方式喂你?”
解欲的脸“轰”一下又烧了起来,昨晚那些旖旎混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她羞愤交加,猛地转回头,瞪着竹影:“你!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现在怎么办?!全网都在看我的笑话!公司肯定要放弃我了!我完了!”
越说越委屈,眼圈又红了。
竹影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举着蛋糕的手顿了顿,然后将蛋糕放回盒子,抽了张纸巾,轻轻去擦她眼角沁出的湿意。
“不会完。”她说,声音很稳,“有我在。”
“有你在有什么用?!”解欲挥开她的手,情绪有些失控,“他们是骂我!说我蹭你热度,说我心机婊,说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爬上你的床!你当然不怕,你是影后!你能有什么损失?!”
竹影任由她发泄,等她喘着气停下,才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沉:“你觉得,我没有损失?”
解欲噎住。
“我的私生活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我多年经营的形象可能毁于一旦,我的团队需要连夜加班危机公关。”竹影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解欲,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无坚不摧,那么不在乎?”
解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光想着自己的恐惧和委屈,却忘了竹影身处的位置,承受的压力只会比她更大。
“那……那你为什么要回复?”她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带着哽咽,“你不回复,就当没看见,或许就……”
“就当没看见?”竹影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然后看着你继续在小号上,一口一个‘大坏蛋’地骂我?”
解欲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还是说,”竹影俯身,靠近她,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压迫感,“你希望我一直装作看不见,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永远这样,藏在暗处,不见天日?”
解欲猛地抬头,撞进竹影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无奈,有纵容,但似乎……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疲惫和……不确定?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惶恐不安地维系着这段关系,害怕失去竹影。可此刻,她从竹影的眼中,竟然也看到了一丝类似的,害怕失去的痕迹?
怎么可能?她可是竹影啊。
“我……”解欲语塞,心乱如麻。
竹影看着她茫然又无助的样子,眼底的那丝冷意和疲惫渐渐散去,重新被一种深沉的温柔覆盖。她叹了口气,伸手,将解欲连人带被捞进怀里。
解欲僵硬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依靠,身体慢慢软了下来,额头抵在竹影的肩窝,嗅着她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冷香。
“别怕。”竹影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而坚定,“一切有我。”
“可是热搜……”
“我会处理。”
“公司那边……”
“周姐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她不会为难你。明天我会让我的团队联系你的经纪人,商量后续方案。”
“那……我们……”解欲鼓起勇气,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我们怎么办?”
竹影沉默了片刻,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欲欲,”她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你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吗?”
解欲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竹影。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开?她想过吗?在那些深夜里,她不是没有偷偷幻想过,能和竹影光明正大地牵手、拥抱,向全世界宣告这个人是她的。可她从不敢奢望。竹影的身份、地位,她们之间的差距……公开的代价太大了。
“你……你说真的?”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竹影看着她,目光沉静而专注,“以前不公开,是顾虑太多,想保护你,也想维持一种虚假的平静。但现在……”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好像藏不住了。而且,我也不想再藏了。”
不想再藏了。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解欲耳边炸开。她看着竹影,看着这个她仰望、依赖、深爱着的女人,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认真和决绝,积压了一晚上的恐惧和委屈,忽然间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你……你这个大坏蛋……”她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竹影的肩膀,没什么力道,更像是撒娇,“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要不要我了……”
竹影任由她打着,眼底泛起心疼和柔软。她握住解欲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怎么会不要你。”她低声说,带着无限的缱绻,“宠坏了,就得负责一辈子。”
她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别哭了,欲欲。”她的唇瓣移到她的耳边,气息温热,“我们来看看,这场由你开始的‘战争’,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好不好?”
解欲抽噎着,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里那些不安和恐慌,奇迹般地被竹影的话语和亲吻一点点抚平。她好像……真的不怕了。
只要有这个人在。
她闭上眼,主动迎上了竹影的唇。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网络上的喧嚣似乎离这个小小的房间很远,又似乎很近。一场风暴已然掀起,但风暴眼中,却意外地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与坚定。
解欲不知道明天醒来会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但此刻,在竹影的怀里,她找到了与之对抗的勇气。
或许,这个由她无心之举结下的“结”,并非死局,而是通往另一个方向的开始。
而竹影,在温柔亲吻的间隙,抬眼瞥了一下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有些事,是时候清算了。那些躲在暗处,以为能借此机会兴风作浪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她的欲欲,由她来护着。
谁也别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