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几分钟后,议事厅内的人群已经散去。
那二三十人各自急匆匆地离开,去召集自己信得过的核心人手。粗略估计,最终集结的队伍规模可能会达到八十到一百人左右。他们应该是打算趁着这个雨夜,前往某个指定地点进行接应。
至于王君山口中所说的货物具体指什么,吴升目前还不清楚。但他并不急于立刻跟踪这些人。
他决定先让这些人去召集人手,自己则继续潜伏在议事厅的屋檐上,保持观察。
吴升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长剑连鞘横放在双膝上。
深夜的雨水持续打在身上,这种感觉确实不怎么令人愉快。
而在王家的那些人离开后,家主王君山并没有立刻离开议事厅,他和那几名核心护卫留了下来。
灯光之下,王君山脸上带着一丝不满,但语气中更多是一种谋划已久的冷静,他对护卫们说道:“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再多做几笔类似的生意。”
“做完这几笔,我们就可以从这摊事里抽身了。”
“到时候离开漠寒县,北疆九州地域广阔,哪里不能成为我们的新地盘?”
说着,他伸手捏住旁边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凑过去在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那丫鬟半吨重,轻轻扭动身体,低声道了句:“讨厌。”
旁边的几名护卫看到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心。
其中一人将话题引回正事,语气带着顾虑:“家主,这件事我们还得谨慎。”
“真的要让那么多不中用的人参与进来吗?”
“人多眼杂,很容易暴露。”
他们的言语中,明显透露出对小镇上那些普通人的轻视。
王君山显得不以为意,语气悠闲:“我们小镇真正的核心不过三百人。”
“其余的那些,不过是陪衬罢了。”
他进一步解释道,“不然你以为,这些人挣了钱去哪里花?该有的酒楼、赌坊、青楼,这些享乐的地方都得给他们备着,得让这些人有地方快活,他们才会死心塌地跟着我们做事。”
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清晰看出,他并没有把那些所谓的外门弟子或底层人员当回事。
在他眼中,这些人本质上是消耗品,是核心人员用以牟取利益的工具。
刚才提出疑问的那名护卫听了这番解释,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他之前只是单纯看那些人不顺眼,现在从利益角度一想,反而觉得顺畅了许多。
王君山继续说道:“你跟在我身边,要好好学学这用人之道。”
“别小看咱们这个镇子,这里的道理,和那些大城里的道理是一样的。”
“那些所谓的外门弟子,在大城里不也一样是随处可见?”
“他们不就是消耗品?不然我们赚了钱,去消耗谁的命?不就是消耗这群人的命吗?”
他话锋一转,提到风险:“至于这个地方,万一哪天真的被发现了?”
“发现了也就发现了。”
“干我们这行的,还怕被发现吗?”
“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准、狠地把事情办妥。”
“这个破旧的小镇,到时候舍弃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换其他的地方逍遥,又何妨?”
……
凌晨三点多钟,漠寒县某处偏僻的江岸。
夜色浓重,气温很低,潮湿的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
江面水流在黑暗中显得深沉而湍急,发出持续的呜咽声。
岸边地势起伏,有一些高矮不一的土坡和稀疏的树林。
吴升悄无声息地坐在一棵靠近江边、枝叶相对茂密的树杈上。
他背靠着树干,怀中抱着连鞘的长剑,整个人仿佛与树影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平静地投向远处江岸边的火光和人影。
在来到这里之前,吴升以为调查王家需要花费不少功夫。
但真正开始观察后,他发现这群人行事相当粗疏,几乎谈不上有什么保密意识。
他们说话大声,很多关键信息就这么随口说了出来。
或许对这些亡命之徒来说,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行事风格非常张扬。
仅仅来到青石镇不到一天时间,吴升已经掌握了几个重要情况。
这个小镇确实与心口血有关。
王家内部分为三房。
大房负责外出获取心口血。
二房负责守卫小镇,维持基本秩序。
三房负责跑腿和杂务。
眼下,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马倾巢而出,总数达到一百二十多人。
这些人分成三个小队,此刻正聚集在黑暗的江岸边,点起了火把,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在吴升的注视下,一条船沿着江流缓缓驶来。
这条船体型不小,长约一百多米,宽二十多米,吃水较深。
从外形看,它不像是常见的货运船只,结构有些特殊。
船只行驶到靠近岸边时,显然看到了那一百多人和挥舞的火把。
它调整方向,慢慢向岸边靠拢。
吴升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
这群人做的事情,规模不小,需要大量人手参与。
而人手一多,就很难做到完全隐蔽,各种琐事也容易出纰漏。
把据点设在这样偏远的江边小镇,对他们来说,确实更方便一些。
船只停稳后,船上放下了几块宽大的平板,搭成简易的楼梯,连接甲板和岸边。
吴升现在的位置距离稍远,看不清船上的具体细节,他目光扫视四周,寻找更好的观察点,很快,他锁定了三百多米外一处地势更高的山坡,那里的视野应该更好。
就在他准备动身前往那个山坡时,眼神骤然一凝,眉头微微皱起。
他发现在那个山坡的树丛中,竟然早已潜伏着一个人。
那人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戴着兜帽,整个身体蜷缩着,半蹲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正全神贯注地眺望着江边船只的动向。
吴升的第一反应是警惕,猜测对方是否是敌人的暗哨或接应人员。
但仔细观察那人的身形姿态和隐匿方式,又不太像是一路人。
“除了我,还有别人在调查这件事?”吴升心中升起疑问。
此时,那个人并没有发现吴升的存在。
这主要得益于吴升的天赋重剑无锋。
该天赋让他气息内敛,行动时更加悄无声息,能更好地融入周围环境,不引人注意。
现在情况变得复杂了。
突然多出一个身份不明的观察者,必须弄清楚对方的来历和意图。
吴升稍作思索,从身旁的树枝上随手掰下一小块树皮。
他手腕轻轻一抖,那块树皮便悄无声息地划过夜空,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潜伏者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极其轻微的“沙”的一声。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夜里,足以引起警觉。
那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果然被惊动,猛地扭头朝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就在对方转头的瞬间,借着远处江边火把映过来的微弱光线,吴升看清了兜帽下那张脸。
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明显的意外神色。
那个人,竟然是江临月!
即便戴着兜帽,也难掩她面容的精致,标准的瓜子脸,皮肤在夜色中显得白皙,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位置恰到好处的泪痣,为她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她怎么会在这里?”吴升心中充满疑惑,“她不是应该陪着陆清蘅去找药草了吗?”
他暂时无法理解江临月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偏远之地。
但任由她独自在此观察,风险未知。
他略作思索,取出手机,悄然退到身后粗大树干的阴影中,确保屏幕的光亮不会暴露自己。
他翻找出一个很久以前存下、却从未联系过的号码。
现在,他需要确认远处那个身影的身份。
按下拨号键后,吴升的目光紧紧锁定几百米外那个潜伏在树上的身影。
电话响了数声。
远处,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明显身形一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惊扰。
她迅速而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随即灵巧地从树梢滑下,躲到一棵大树的背后,这才从怀中掏出了手机。
吴升的目力极佳。
他能隐约看到对方在接电话前,嘴唇似乎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低声抱怨了一句什么。
电话接通。
“你好。”
听筒里传来江临月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谨慎,但依旧保持着惯有的轻盈语调。
“江临月师姐,我是吴升。”吴升直接报上姓名。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语气中透出意外:“嗯,吴升?你好,怎么了?”
她似乎没料到吴升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她。
吴升不动声色地问道:“江师姐,你现在人在哪里?”
江临月的回答带着明显的回避:“我人在外面,有点事情,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显然不想透露自己的位置。
吴升顺着她的话说:“有件事,可能需要当面说比较方便。”
江临月立刻婉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抱歉,我现在暂时回不去,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头再联系你,可以吗?”
吴升却语气平静地接话:“没事,那我来找你。”
江临月闻言,语气中透出些许无奈,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你找不到我的,我现在人不在城市里。”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目光下意识地朝着自己右手侧的树林阴影扫去时。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她身旁一棵大树的阴影中显现出来,轻盈地落在距离她仅数米远的湿滑地面上。
来人手中还拿着贴在耳边的手机。
正是吴升。
江临月瞬间僵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都忘了放下。
她兜帽下的那双漂亮眼眸因极度惊讶而微微睁大,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清她那张精致的瓜子脸上写满了错愕,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显得更加清晰。
吴升放下手机,隔着飘洒的细雨和呼啸的江风,平静带笑的看着她,声音透过雨幕清晰地传来:“江师姐,别来无恙啊。”
此刻,背景中隐约还能听到远处江边传来的、那百多号人忙碌的嘈杂声。
而江临月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虽然与吴升只在栖凤市有过一面之缘,但此刻她几乎瞬间就确定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震惊之余,她心中涌起巨大的困惑。
吴升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偏远之地?
更让她不解的是,对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她对自己的隐匿能力颇有信心,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吴升的靠近。
吴升看着江临月脸上明显的惊讶,心中同样有疑问,他语气平和地开口问道:“江师姐,我是来此处理镇玄司的一些事务,不知江师姐深夜独自一人,在此处所为何事?”
江临月闻言,短暂的愣神后,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并未回避问题,而是落落大方地解释道:“前些日子我来接陆清蘅师姐,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见吴升点头,她便继续用清晰简洁的语言说明了缘由。
原来这一切源于一连串的巧合。
在江临月的帮助下,陆清蘅顺利取得所需药草后,便立刻动身返回宗门救治母亲。
事情办完,江临月自己倒不急着离开,因为她此行恰好来到了自己的故乡,漠寒县。
江临月本是漠寒县人,只是年幼时便随父亲离开此地,迁往了叙文县生活。
这次寻找药草的地点,距离她的故乡并不算太远,既然难得回来一趟,她自然想顺道探望一下,尤其要去祭拜长眠于此的母亲,她的母亲就安葬在这片青山之中。
江临月并不畏惧所谓的妖魔鬼怪。
即便此刻是深夜,还下着雨,她也不担心深山之中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甚至,随着年岁渐长,她内心深处反而隐隐希望能见到些“不寻常”的事物,那或许意味着能与母亲以另一种形式再见一面。
于是,她独自一人来到山中,静静地待在母亲墓前,低声诉说着近来生活和修炼上遇到的一些事情和困惑。
只有在至亲面前,才能真正卸下一些伪装,不必担心被嫌唠叨,可以稍微絮絮叨叨一番。
然而,就在她与母亲交谈的间隙,风中隐约传来了一丝血腥味。
江临月对血腥味相当敏锐,立刻警觉起来。
她循着气味一路探寻,最终来到了这片江岸。
不看不知道,一看便发现了异常。
这黑灯瞎火、根本不通道路、也非聚居区的地方,竟然聚集了上百号人,还有一艘模样古怪的船停靠过来。
这阵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营生。
出于探查究竟的想法,她便潜伏在此观察,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吴升。
“这实在是太有缘分了。”
江临月说着,抬手缓缓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那张精致的面容。
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温和而又略带自嘲的笑意,“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可能难以置信,连我自己都觉得,天下之大,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吴升听了,轻松笑道:“连人生这等复杂之事都存在,天下又有什么不能算是巧合呢?”
江临月闻言,觉得吴升说得在理,微微颔首。
在这荒郊野岭、深夜雨幕之中,能遇到一位算得上熟悉的人,确实让她紧绷的心神放松了些许,感到一丝难得的慰藉。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江边的动静,随后转向吴升,语气沉稳而真诚地说道:“吴升,我不过问你来此的具体任务内容。”
“但如果你在执行任务过程中,需要我提供一些协助,尽管开口。”
“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