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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薇离去的脚步声,如同最后一声远去的号角,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厚重的病房门隔绝了外界,也仿佛将陆铮独自遗弃在了一座名为“绝望复健”的孤峰之上。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从未如此清晰刺耳,左臂神经损伤带来的剧痛如同永不疲倦的背景噪音,持续啃噬着他的神经。那份沈念薇留下的、写满娟秀字迹的意念训练笔记,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他完好的右手掌心,像一份冰冷的战书。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笔记本的封面上。指尖划过“意念训练自主引导要点”那几个字,沈念薇临别时那番如同淬火般的话语再次在耳边炸响:

“从今天起,你要学会自己引导自己!”

“这是你的新战场!你必须独自拿下它!”

“等我回来!我要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

一股混杂着巨大屈辱、不甘和强烈自尊的火焰,瞬间压倒了被“抛弃”的悲愤!他陆铮,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女人时刻盯着才能战斗了?!即使这条手臂真的废了,他的意志,也绝不允许成为废物!

“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不顾一切的戾气!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攥紧笔记本,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同时,那只被支架固定的左臂,再次在巨大的情绪驱动下,无意识地、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尖锐的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他不再犹豫,猛地翻开笔记的第一页。沈念薇的字迹清晰而冷静:

【环境构建:选定一个安静、熟悉、能让你放松的场景(如大院老槐树下)。闭上眼睛,用全部心神去‘看见’它,感受它的光线、温度、声音、气味……】

陆铮闭上眼,牙关紧咬。摒弃剧痛?谈何容易!那如同烧红钢针穿刺神经束的感觉无处不在。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像在战场上排除干扰锁定目标一样,将残存的意志力全部压向脑海深处。

老槐树……阳光……蝉鸣……青草的味道……

画面模糊而晃动,剧痛如同惊涛骇浪,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意念堤坝。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洁白的床单上。他失败了无数次,每一次集中都会被更强烈的痛感打断。

“废物!”他低声咒骂自己,不知是在骂无法控制的手臂,还是在骂无法集中精神的自己。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挫败的怒火,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完好的右腿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守在门外的王栋梁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进来,看到陆铮惨白的脸和眼中翻腾的暴戾,心中一紧:“陆哥!”

“出去!”陆铮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没我允许……不准进来!”

王栋梁张了张嘴,看到陆铮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决绝,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他知道,陆铮需要这场一个人的战争。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陆铮一人。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他死死盯着那份笔记,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环境构建”四个字上。他不再试图立刻“放松”,而是如同训练新兵般,对自己下达了冷酷的命令:

“构建!老槐树!阳光!构建不出来……就他妈一直想!”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奢求“放松”,而是用意志力强行在剧痛的汪洋中,开辟出一块立足之地!他将想象老槐树、感受阳光,当成了一项必须完成的战术指令!每一次剧痛的浪潮袭来,他都用更强的意志力去对抗,去稳固那片摇摇欲坠的“意念空间”!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汗水浸透了病号服,额发黏在苍白的额头上。他的精神消耗巨大,但这一次,那片“老槐树下的阳光”,在无数次崩溃与重建后,终于勉强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笼罩在剧痛的阴影下,却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幻觉!

他立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立足点,将意念沉入笔记的下一步:

【动作想象:选择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如想象食指极其缓慢地屈曲)。不要追求结果,专注于‘想象’动作发生的过程:肌肉如何收缩?关节如何转动?皮肤接触的细微感觉?……】

想象食指屈曲……

陆铮将全部心神聚焦于脑海中那只“完好”的左手上。他不再期待“感觉”,只是像执行拆解枪械的步骤一样,冰冷地、一丝不苟地去“想象”食指屈曲的每一个细节过程:指腹皮肤微微下陷的触感?指关节内部软骨摩擦的微弱声响?屈肌纤维被拉长的张力感?……

这比构建环境更加艰难百倍!现实中的左臂毫无知觉,如同不属于他的死物。而意念中的“动作”,在剧痛的干扰下,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移动,缓慢而滞涩。他常常“想象”到一半,就被剧烈的神经痛打断,前功尽弃。

“继续!”他对自己低吼,完好的右手再次狠狠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仿佛用身体的痛楚来警醒精神的涣散!

一次,两次,十次……失败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堡垒。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和更深的疲惫。但他如同最顽固的磐石,每一次被击倒,都咬着牙,带着满身的泥泞和血汗,再次爬起,重新开始那枯燥到令人发疯的“想象”!

他不再去看时间,不再去期待结果。他将这意念训练,当成了最残酷的意志力拉练,当成了对命运无声的反抗!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嘴唇被咬破,渗出丝丝腥甜。只有那布满血丝、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证明着他还在战斗。

与此同时,西北某基地。代号“夜莺”的技术分析中心。

这里的气氛与医院截然不同,却同样凝重压抑。巨大的屏蔽机房内,机柜林立,指示灯如同繁星般闪烁,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特有的、略带焦糊的气息和空调冷风的寒意。巨大的显示屏上,瀑布般流淌着无法理解的加密数据流和复杂的频谱分析图。

沈念薇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作服,坐在其中一个工作站前。高强度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在她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疲惫痕迹,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但她那双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锐利而专注地扫视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信息。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调取着不同的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偶尔停下来,在厚厚的加密日志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念薇,‘灰鸽’残留数据碎片里的那个异常频率偏移量,和‘归巢’档案里‘蜂鸟’早期使用的第三套备用编码的起始扰动模式,关联性计算结果出来了!”旁边一个同样穿着工作服、戴着厚厚眼镜的年轻技术员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盖着“绝密”印章的报告递给她,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沈念薇立刻接过报告,目光如电般扫过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和结论。她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频率偏移量Δf与第三套备用编码的密钥扰动因子K3的相关系数达到0.87……强关联!”她低声自语,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这意味着,‘夜莺’很可能沿用了‘蜂鸟’网络的部分底层加密逻辑!只是密钥更新和调制方式做了迭代!”

这个发现,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找到了一缕微弱的线索!她立刻拿起加密通讯器,接通了项目负责人“磐石”的专线:“‘磐石’,我是‘红箭’。发现关键关联!‘夜莺’底层加密逻辑与‘蜂鸟’第三套备用编码存在强相关性!申请调用‘蜂鸟’第三套编码所有历史通信样本及破译档案,进行深度模式匹配和逆向推导!这可能大幅缩小密钥空间!”

通讯器那头,“磐石”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肯定:“关联确认。权限已开放。样本档案传输至你工作站。72小时内,我要看到初步匹配模型。”

“明白!”沈念薇肃然应道,放下通讯器,立刻投入到更加紧张的数据分析和模型构建中。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暂时忘却了千里之外的牵挂,只剩下攻克眼前这座技术堡垒的专注与决心。

深夜。基地通讯室。

这是唯一允许进行非任务相关、但需严格保密审查通讯的地方。沈念薇在完成了一个关键算法模块后,获得了一个短暂的通讯窗口。她坐在狭小的隔间里,面前是一部厚重的、带有复杂加密模块的军绿色电话。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地拨通了王栋梁留下的那个经过重重转接的保密号码。

线路接通的声音响起,每一声等待音都敲在她的心上。终于,电话被接起,传来王栋梁压低的声音:“喂?”

“栋梁哥,是我。”沈念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疲惫。

“小沈!”王栋梁的声音立刻透出关切,“你怎么样?那边……”

“我很好,任务顺利。”沈念薇迅速打断,她知道保密原则,“他……怎么样?”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栋梁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陆哥他……不太好,但……很不一样。”

沈念薇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伤情反复了?”

“不是身体伤情。”王栋梁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怕被病房里的人听到,“是……太拼命了!自从你走后,他像疯了一样!完全按照你留下的笔记,自己在那里‘想’!一天能‘想’好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不让人打扰!疼得浑身冷汗,脸色白得像纸,也不吭声!就是咬着牙在那里‘想’!护士进去换药都心惊胆战的……首长昨天来看他,他都没说几句话,眼神……像要吃人一样!”

王栋梁的描述,如同一幅幅画面,清晰地呈现在沈念薇眼前。她能想象出陆铮独自在病房里,如同困兽般与剧痛和虚无搏斗的样子。心疼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但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酸楚也油然而生。这就是陆铮!他选择了最艰难的路,用最孤绝的方式在战斗!

“今天……今天下午,”王栋梁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异样的激动,“李康复师给他做被动活动的时候……好像……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沈念薇的心瞬间揪紧:“什么不一样?!”

“李康复师托着他的前臂,尝试屈肘的时候……”王栋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陆哥他……他那只左手……食指!食指的指尖……好像……好像自己**动了一下**!不是抽筋!是那种……想跟着屈肘……自己**弯了一下**!就一下!特别轻微!但李康复师说感觉到了!陆哥自己也感觉到了!他当时……眼睛都瞪圆了!”

轰——!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沈念薇脑中炸响!

左手食指……自主活动?!虽然只是极其轻微的一下!

在没有任何tENS辅助、只有他自己疯狂意念驱动的情况下?!在如此严重的神经损伤后?!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疲惫!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在通讯隔间里哭出声!成功了?!那孤注一掷的意念战场,那在剧痛和绝望中独自的坚持……竟然真的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真……真的吗?”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千真万确!李康复师亲口说的!虽然就一下,后面再试又没反应了,但那就是自主的!”王栋梁的声音也带着激动,“陆哥他……他后来就一直盯着自己那根手指看……那眼神……我说不上来……”

沈念薇泪流满面,嘴角却无法抑制地上扬。她能想象出陆铮当时的眼神!那一定是混杂着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终于看到一丝真正来自自身努力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希望的狂喜!

“告诉他……”沈念薇擦着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告诉他……我听到了!告诉他……干得漂亮!告诉他……继续!不要停!”

“好!我一定告诉他!”王栋梁郑重应道。

短暂的通讯时间很快结束。沈念薇放下沉重的加密电话,靠在冰冷的隔间墙壁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是喜悦,是心疼,是巨大的慰藉,更是无法言喻的思念。陆铮在孤峰之上点燃的那第一点星火,如同最明亮的灯塔,穿透了西北基地厚重的屏蔽墙,照亮了她心中所有的阴霾和疲惫。

她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工作服,走出通讯室。基地走廊冰冷的灯光照在她脸上,疲惫依旧,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重新注入了星辰大海,锐利而明亮,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她大步走向自己的工作站,步伐坚定。

病房里。

王栋梁轻轻推开房门。陆铮靠在床上,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眉头紧锁,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他的右手放在那份摊开的意念训练笔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那只被支架包裹的左臂,安静地放在身侧。

王栋梁走到床边,看着陆铮疲惫却异常专注的侧脸,低声道:“陆哥,刚接到保密线路通讯。小沈……她知道了。”

陆铮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眼。

“她说……”王栋梁顿了顿,模仿着沈念薇那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语气,“‘告诉他……我听到了!告诉他……干得漂亮!告诉他……继续!不要停!’”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铮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尚未散去的痛楚,但在那最深处,一点名为“希望”的微光,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骤然被点亮,熊熊燃烧起来!他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掌下的笔记纸页!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向自己左手的……食指指尖。

病房里,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他逐渐变得沉重而有力的呼吸声。

星火虽微,终可燎原。孤峰之上,战士的目光,已锁定新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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