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临舟想见大皇子,当然是见不到的。
没人搭理他。
他眼前猛地闪过淑嫔那张温柔娴静的脸,她曾对他软语许诺:“临舟,待我皇儿大事已成,必让你永安伯府重现祖上荣光。”
他又想起秦琬琬那张与淑妃酷似,却更加明艳的面容,他待她如珠如宝,远超沈令仪,只为赌一个从龙之功,赌一个伯府振兴的未来。
可现在呢?
淑妃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否认了秦琬琬,将他们伯府彻底推出来顶罪。
秦琬琬这个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公主”,如今成了疯子,成了压垮伯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哈哈...哈哈哈...”
傅临舟忽然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狂笑,笑出了眼泪。
“振兴伯府……重现荣光……”
他念着这八个曾经支撑他一切的执念,只觉得荒谬绝伦!
他毕生所求,他押上全族性命去豪赌的未来,他梦想中那个权倾朝野,鲜花着锦的永安伯府。
最终,断送在了他自己,和他所选的两个女人手里。
一个爱他,但无能力帮他。
一个恨他,有能力,但恨不得踩死他。
他到底,在这肮脏恶臭的诏狱里,彻底腐烂,万劫不复。
他看着躺在地上像块破布一样的苏氏,眼里穿迸发出恨极了的光,他俯下身子,在苏氏耳边轻声道,“母亲,您听得见儿子讲话吧?托您的福,咱们母子,又团聚了。”
他低下头,确保苏氏能清晰地看见他眸子中的痛苦,
“你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终于把儿子送上这条青云路的尽头。”
“怎么?儿子是您想当诰命夫人的傀儡吗??你考虑过我有多痛吗?”
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杂草,仿佛在评估什么。
“现在您满意了吗?咱们府里一大家子人,除了大姐姐在婆家,一家三口,全聚在此了。”
他指了指角落里灰头土脸的傅子衿。
傅子衿的眼中同样闪过悔恨。
傅临舟发出短促而尖厉的笑。
“从小,您就给我灌输振兴伯府的思想,叫我不惜一切,不择手段,可是现在,咱们成了最大的笑话!祠堂那些祖先若是有知,他们怕是宁愿从未有过我这种不肖子孙!”
“您不是最看重身份吗?您放心,以后的史书上,您和我会一同并列在《奸臣传》里,您是奸臣之母,千古留名,这下,您比盛京城那些贵夫人,还要名垂千古!谁提起你,都得痛骂两句。”
苏氏听着儿子的怨怼,口中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她的脑中突然有一股热流散开,眼前越来越暗,她只觉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而傅临舟还不放过她,他的声音不再尖厉,而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您别这样看着我。这一生,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拜您所赐。”
“是您,把我变成了一只渴望权势的怪物!”
“是您,逼我娶沈令仪,又亲手替我写下休书,断我臂膀!”
“也是您,养着那个所谓的公主,最终成了全家的催命符!”
“母亲,您看,您想要的权势、荣耀,您带着儿子走了歪路!儿子都还给您了!”
他张开双臂,镣铐哗啦作响,他的眼睛扫视着整间牢房。
“它们现在,都在这儿了。”
说着,他便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死死地掐住了苏氏的脖子!
死死的,不松手。
御书房内,灯火摇曳。
皇帝捏着眉心的手,久久没有放下,御案上摊着北镇抚司刚送来的两封密报。
其一是,傅临舟掐死了苏氏,向他表了忠心。
其二是,贤老王爷命人送来的人证物证,再次将大皇子墨琨与傅子衿刺杀珩王一事紧紧相连。
原本,他还责怪贤王叔,用打王鞭抽了琨儿。
那两鞭子,不亚于抽在他身上。
他还咒贤老王爷,怎么不早点死?
可如今,一切需从长计议了。
“这个琨儿,真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了!”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多于震怒的沙哑,“朕一次次纵容他,他竟如此不知收敛!”
皇后适时地递上一杯参茶,语气温婉,话语却如针刺:“皇上息怒。琨儿年纪尚轻,许是受了小人蛊惑。只是,臣妾有一桩事,每每想起来,心中便有些不安。不知当不当说。”
“说。”
“便是那疯妇秦氏,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淑妃所出。”
皇后微微蹙眉,声音压低,恰好能在这静谧的御书房内激起回响,
“她一个疯子,为何偏偏执着于公主身份?淑嫔妹妹当着所有人的面否认了那个疯妇!想来,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妹妹当年生产是在宫中,即使生下的是个女孩,她又何须冒天大的风险,将孩子送走?”
她抬眼,目光清亮地看向皇帝:“臣妾斗胆猜想,是不是有些人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钻空子,趁机混淆皇室血脉,以图后计?”
皇帝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皇后的这句话,没有直接定罪,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最自私的恐惧!
血脉!
若墨琨的身份存疑,那他过往所有的偏宠与纵容,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为了这个儿子,一次次寒了忠臣良将的心,甚至连“弑君杀父”“毁坏百姓赖以生存的田地”这样的罪名,都试图包庇。
想到此处,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单纯的愤怒更刺骨。
他的偏爱,从来只给“自己”的血脉。
“荒谬!”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无凭无据,岂可臆测皇子血脉!”
他像是在呵斥皇后,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无法接受自己英明一世,可能在此事上糊涂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