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界灵气消散的第三十日，命枢城的风裹着沙砾，砸在青灰色的城墙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极了这方界域即将崩碎的心跳。城门口那座刻着“命枢镇界”四字的石碑，如今已裂了大半，碑脚的杂草早被旱死，只剩枯黄的根须嵌在龟裂的泥土里，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
告示牌被狂风卷得东倒西歪，上面“寻新界域者，需过命玄境修士勘验，非命空境以上者不得随行”的字迹，经日晒雨淋，早已模糊不清，只剩“新界域”三个字还勉强能辨认。一队身着青甲的命卫正举着断矛，死死守着城门，领头的是命恒境修士周烈。他的护心镜裂了三道狰狞的口子，左臂缠着渗血的粗布，布条早已被血浸透，变成深褐色，每动一下，伤口便牵扯着疼，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被他硬生生抹掉——昨日去城西灵脉遗址探查，遇上一群失了理智的命照境妖兽，三个同队的兄弟没能活着回来，他们的断矛还插在妖兽的尸身上，连尸骨都没来得及收。
“都往后退！”周烈的吼声被风声压得发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命枢城只剩最后一处聚灵阵，只容命空境以上修士待着，凡人和低阶修士别在这耗着！再往前挤，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眼神扫过流民堆，像一把冷刀，割过每一张枯槁的脸。流民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怀里抱着气息微弱的孩子，有的拄着断了的木棍，还有的直接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自灵气开始消散，已有半数人没能撑过去，剩下的，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抱着一丝“能进命枢城、能找到新界域”的希望。
人群里突然冲出个穿粗布衫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能吹倒，周身的灵气波动微弱，不过是命照境初期。他手里攥着块裂了缝的淡绿色灵玉，灵玉上的灵气早已所剩无几，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少年“噗通”一声跪在周烈面前，膝盖砸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像没感觉到疼，仰头看着周烈，声音带着哭腔：“周统领，我娘在城里，她是命空境修士，求你让我进去看看她！这灵玉是我攒了三年才换到的，能当入城的信物，求你通融通融！”
周烈没低头，只是抬眼看向城墙上的聚灵阵。阵眼处嵌着七块灵晶，如今已有四块泛出灰白，剩下的三块也光芒黯淡，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聚灵阵的范围本就不大，前几日他心软，放了两个命照境的老修士进城，结果不过半个时辰，阵里的灵气就被分薄了三成，直接导致一位命玄境长老修为倒退，险些走火入魔。自那以后，城主便下了死令，非命空境以上者，哪怕是亲眷，也绝不许入城。
“命照境进不去，灵玉也没用。”周烈的声音冷得像城外的寒风，没有半分暖意，“你娘若是命空境，自会在聚灵阵里待着，好好保存修为，轮不到你操心。再闹，就按扰乱城防处置，到时候别说见你娘，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少年还想再求，嘴唇动了动，却被旁边两个命卫拽了起来。命卫的力气大，少年踉跄着往后退，脚下一滑，摔在流民堆里，手里的灵玉“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淡绿色的碎玉散落在石板缝里，最后一丝灵气也顺着裂缝消散了。
少年看着碎玉，眼泪终于忍不住砸了下来，砸在碎玉上，又顺着碎玉流到地上，瞬间被干燥的石板吸得无影无踪。他想爬过去捡，却被流民们死死按住——没人敢帮他，也没人敢替他求情，如今命界将灭，人人自顾不暇，谁还顾得上旁人的死活。周烈看了少年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是转身，重新站回城门旁，举着断矛，挡住那些还想往前挤的流民。
城西的灵脉遗址，曾是命界最繁华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原本源源不断涌出灵泉的泉眼，早已干涸，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风从洞口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响声，像在哭。遗址中央立着一块丈高的玄石，玄石通体黝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是命界灵脉的根源，如今符文早已模糊，玄石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轻轻一碰，就有碎石往下掉。
几位身着法袍的修士正围着玄石争论，为首的是命枢城的大长老魏嵩。他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却依旧腰杆挺直，周身的灵气波动沉稳而雄厚——他是命玄境后期修士，也是目前命界修为最高的几人之一。只是此刻，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落在玄石的裂缝上，满是凝重。
“这玄石是命界的灵脉根，如今根都裂了，就算找到新界域，带着这么多人也走不了。”魏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聚灵阵撑不过十日，到时候别说命空境，就是咱们这些命玄境，也得跟着命界一起化为尘埃。”
旁边的二长老林岳也是命玄境，不过是初期修为，他手里拿着一块青铜罗盘，罗盘上的指针乱转，一会儿指向东，一会儿指向西，连半点稳定的界域坐标都指不出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把罗盘往地上一摔，声音带着几分急躁：“魏长老，咱们不能就这么等着！昨日我派了三个命恒境修士去北边的混沌裂缝探查，听说裂缝里有微弱的灵气波动，或许能找到新界域的入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三个命恒境？”魏嵩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不耐，“混沌裂缝里的法则紊乱，灵气狂暴，别说命恒境，就是咱们两个进去，也未必能活着出来。你这是拿人命去填！前几日派去南边探查的五个命照境修士，不也没回来吗？”
“现在不填，难道等着所有人一起死？”林岳的脸色涨红，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命界覆灭在即，总得有人去试！就算三个命恒境都死了，至少能摸清裂缝里的情况，总比坐以待毙强！”
两人正争执不下，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在碎石上，发出“噔噔噔”的响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是伤的修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的战甲碎得只剩半截，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断了，脸上布满了血痕，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是陈默！”林岳认出了来人，连忙上前扶住他。陈默是命恒境初期修士，也是昨日派去混沌裂缝探查的三人之一。
陈默“噗通”一声跪在魏嵩和林岳面前，支撑着身体的右手一软，整个人差点趴在地上。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疼：“长……长老，混沌裂缝里确实有灵气波动，很稳定，像是新界域的气息。可里面有只混沌兽，至少是命恒境巅峰，另外两个兄弟……都被它吃了！我拼着断了条胳膊，才逃回来报信。”
魏嵩和林岳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灌过残垣的“呜呜”声。命恒境巅峰的混沌兽，防御力极强，普通的灵力攻击根本破不了防，就算他们两个命玄境联手，也得耗上大半力气，甚至可能受伤。可若是不闯混沌裂缝，所有人都得死在命界；若是闯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魏嵩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决绝：“林岳，你带两个命恒境修士守着聚灵阵，再让人清点城里命空境以上修士的数量，做好登记。我带三个命玄境、五个命恒境去闯混沌裂缝。能找到新界域，就先把命玄境和命恒境送过去，稳定住局面，再回来接命空境修士；找不到，就当是为命界尽最后一份力。”
“魏长老，你去太危险了！”林岳连忙摆手，“你是命界修为最高的人，若是你出了意外，命界就彻底没指望了。还是我去，你守着聚灵阵！”
“你守着聚灵阵更稳妥。”魏嵩打断他，眼神坚定，“聚灵阵是命枢城的根基，也是所有修士的希望，不能塌。你性子比我稳，能镇住场面，换做别人，我不放心。”他说着，抬手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法袍，看向陈默，“你先去城主府的疗伤室养伤，让医师给你接好胳膊，明日一早，随我去裂缝。”
陈默连忙磕头，额头砸在碎石上，磕出了血：“谢魏长老！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会跟着长老闯裂缝，绝不退缩！”
魏嵩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转身看向那块龟裂的玄石。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玄石的裂缝，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的灵气——这是命界最后的灵气了。他想起几百年前，自己还是个命照境修士的时候，曾来这里修炼，那时候的灵泉汩汩作响，灵气浓得能凝成雾，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放心吧，我会尽力的。”魏嵩轻声说，像是在对玄石说，又像是在对命界所有的生灵说。
次日天还没亮，天边只泛着一丝鱼肚白，魏嵩就带着人在城门口集合了。三个命玄境修士，分别是命玄境中期的张远、李青，和命玄境初期的王浩；五个命恒境修士，除了伤还没好透的陈默，还有命恒境中期的赵峰、孙磊，和命恒境初期的吴昊、郑宇。每个人都背着装满灵食和疗伤药的行囊，手里握着磨得锋利的武器，眼神里满是决绝——他们都知道，这一去，大概率是回不来了，可没人退缩。
林岳站在城墙上，看着魏嵩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迷雾里，指尖攥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知道，魏嵩这一去，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城里的人，把死的危险留给了自己。他抬手，对着魏嵩等人消失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到聚灵阵的阵眼旁——这是魏嵩托付给他的事，也是他身为命玄境修士，最后的责任。
城里的流民渐渐少了。有的跟着几个命照境修士，去东边的山林里寻找残存的灵气；有的觉得没了希望，直接躺在城外的泥土里，闭着眼睛，再也没醒过来。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昨日夜里没撑过去，孩子也跟着没了气息。周烈让人把母子俩的尸体拖到城外的乱葬岗，没有立碑，也没有超度——如今连灵气都快没了，连维持聚灵阵都要耗尽全力，哪还有力气做这些。
乱葬岗里，早已堆了不少尸体，有的是修士，有的是凡人，大多没人认领，任由野狗啃食。周烈站在乱葬岗旁，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心里有些发堵。他从军二十年，从命照境修士做到命恒境统领，杀过妖兽，也打过界域入侵者，见过无数生死，可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力——以前，就算再难，也有希望，可现在，他不知道命枢城还能撑多久，不知道魏嵩长老能不能找到新界域。
“统领，该回城门了，怕又有人来闹事。”旁边的命卫轻声提醒。
周烈点了点头，转身往城门走。刚走到城门口，就看到那个少年依旧坐在碎玉旁，背靠着城墙，怀里抱着那两半碎玉，眼神直直地望着城里的方向。他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干裂得渗了血，却依旧没走。
周烈从行囊里掏出一块干硬的灵米饼，扔到少年面前。灵米饼是用最后一批灵米做的，带着一丝微弱的灵气，是城里修士的口粮。少年抬起头，看了周烈一眼，然后捡起灵米饼，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一半放在碎玉旁，一半慢慢吃着，动作很慢，像是在珍惜最后一点食物。
“你娘不会出来的。”周烈突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聚灵阵里的修士，都在闭关保存修为，就算你娘想出来，也出不来！”
少年没说话，只是继续吃着饼，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饼上，把饼浸湿了一小块。他总觉得，娘会出来找他，看到碎玉旁的饼，就知道他还在等。周烈看着他，没再说话，转身回到城门旁——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混沌裂缝在命界的最北边，离命枢城有千里之遥。魏嵩等人走了整整三日，才终于抵达。裂缝约莫有三丈宽，黑漆漆的，像一张张开的巨嘴，里面不断涌出狂暴的灵气，还有紊乱的法则之力，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裂缝周围的土地，都是黑色的，寸草不生，连玄石都被侵蚀得坑坑洼洼。
“长老，就是这里了。”陈默指着裂缝，声音有些发颤——他还记得，就是在这里，两个兄弟被混沌兽撕碎，鲜血溅在黑色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魏嵩点了点头，抬手凝聚出一道金色的灵力屏障，挡住涌来的狂暴灵气：“张远、李青，你俩跟我一起对付混沌兽；王浩，你带着陈默他们五个，守住裂缝口，别让其他的混沌生物过来，等我斩杀混沌兽，咱们再一起进裂缝探查。”
“是！”众人齐声应道。
魏嵩深吸一口气，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金色长剑，率先走进了裂缝。张远和李青紧随其后，三人的脚步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裂缝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呼噜呼噜”的响声——那是混沌兽的鼾声。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魏嵩抬手，示意张远和李青停下，然后悄悄探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趴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混沌兽，约莫有两丈高，长着三只铜铃大的眼睛，眼睛紧闭着，正睡得香甜。它的爪子锋利无比，闪着寒光，身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像老树皮，却坚硬如铁。
“就是它。”魏嵩轻声说，“等会儿我先出手，用金色长剑刺它的左眼，那是它的弱点。你俩趁机攻击它的四肢，打断它的行动，别给它反应的时间。”
张远和李青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武器。魏嵩深吸一口气，周身的灵气瞬间暴涨，金色长剑上也泛起了耀眼的光芒。他猛地一跃，朝着混沌兽的左眼刺去，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嗷呜！”混沌兽突然睁开眼睛，感受到了危险，猛地抬起头，想要躲开，却还是慢了一步。金色长剑擦着它的左眼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黑色的血液顺着伤口往下滴，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把地面都腐蚀出了一个个小洞。
混沌兽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震得整个裂缝都剧烈震颤，周围的岩石纷纷崩塌。它猛地抬起爪子，朝着魏嵩拍去，爪子上带着狂暴的灵气，若是被拍到，就算是命玄境修士，也得重伤。
魏嵩连忙躲闪，却还是被爪子带起的气流扫到，胸口一阵发闷，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张远和李青趁机冲了上去，分别朝着混沌兽的前肢和后肢砍去，灵力灌注在武器上，却只在混沌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这东西的皮肤太硬了！”张远大喊一声，连忙往后退，躲开混沌兽的攻击。
混沌兽彻底被激怒了，三只眼睛都泛着红光，它猛地转身，朝着张远扑去，速度快得惊人。张远连忙抬手凝聚出一道灵力屏障，却被混沌兽一爪子拍碎，屏障碎片四溅，张远也被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张远！”魏嵩大喊一声，提着金色长剑再次冲上去，朝着混沌兽的左眼刺去。混沌兽不得不转身躲开，张远趁机往后退，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李青也冲了上去，和魏嵩一起，围着混沌兽打。混沌兽虽然凶猛，却只有一只，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可它依旧不肯认输，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拼命的架势，好几次都差点伤到魏嵩。
裂缝口外，王浩带着陈默等人正警惕地守着。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王浩皱了皱眉，抬手示意众人做好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