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繁华,远胜扬州。
街道宽阔,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端的是一派江南锦绣地的气象。
雍王赵钰的仪仗并未大张旗鼓,按照林如海的吩咐,韩守成命大部分侍卫换了便装,散在前后左右暗中护卫。
只有十余名身着宫中禁卫服饰的精锐,簇拥着王爷那乘不算过分奢华的马车,不紧不慢地朝着预备下榻的皇家行苑驶去。
赵钰早就坐不住马车了,嚷嚷着闷,非要掀开车帘往外看。
福安劝不住,只好陪着小心,一边指着外面的铺面介绍,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有什么冲撞了王爷。
“王爷您瞧,那是金陵有名的绸缎庄……嘿,那茶楼的点心听说一绝……哎哟那是……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快到了……”
福安嘴上不停,心里却叫苦不迭,这金陵人多眼杂,可比扬州难应付多了。
赵钰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对路边卖的各种小吃食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感兴趣,好几次都差点直接跳下车去,被福安死死劝住,答应等安顿下来一定买给他,这才作罢。
正行至一处相对宽敞的十字街口,前方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路人惊慌的避让声传来。
“让开!让开!都瞎了吗?给爷滚开!”
一个极其嚣张跋扈的声音伴随着马鞭的破空声响起。
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而来,马上的骑士是个衣着华贵、但满面肥肉、眼带浮肿的年轻公子哥,这正是金陵一霸——“呆霸王”薛蟠。
他今日也不知在哪处喝了酒,此刻正酒意上涌,纵马驰骋,觉得好不快意,根本不管是否会撞到人。
他身后的几个豪奴也骑着马,嘻嘻哈哈地跟着起哄,驱赶着街面上的百姓。
“吁——!”韩守成脸色一沉,前排开道的侍卫立刻勒马,发出警示,同时迅速收缩,护住王爷马车。街上的行人纷纷惊叫着躲避,一时间鸡飞狗跳。
薛蟠正狂奔得爽快,眼见前面一队人马居然不让开,反而停了下来挡住去路,顿时勃然大怒。他猛勒缰绳,那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险些踹到马车前的侍卫。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挡你薛大爷的路?!”
薛蟠坐在马上,用马鞭指着车队骂骂咧咧,满嘴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还不快给爷滚开!惊了爷的马,你们这群杀才担待得起吗?!”
护卫马车的那十余名禁卫,个个都是百战精锐,入选宫中时更是经过严格筛选,何时受过这等辱骂?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手都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若非职责是护卫王爷,且韩统领尚未下令,他们早就上前拿人了。
散在周围的便装侍卫们也悄然围拢过来,眼神锐利地盯住薛蟠和他那几个豪奴。
薛蟠醉眼朦胧,只觉得这队人马护卫看起来挺精悍,马车也不算太差,但在他薛大爷眼里,金陵城里除了那几个顶尖的世家,他怕过谁?
尤其是喝了酒,更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
一个像是头领模样的人策马向前一步,沉声道:
“阁下何人?当街纵马,惊扰……我家主人车驾,还不下马请罪?”
韩守成已是极力克制,报出王爷名号怕惊动太大,只盼对方能识趣。
“请罪?”薛蟠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用马鞭几乎戳到韩守成脸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爷请罪?知道爷是谁吗?啊?!”
他身后的豪奴也跟着叫嚣: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金陵薛家的大爷!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荣国府贾家的亲戚!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王大人是我家大爷的亲舅父!”
薛蟠见家奴报出名号,更加得意,胸膛挺得更高,斜睨着韩守成:
“听见没?杀才!现在知道怕了?赶紧滚开,再啰嗦,爷的马鞭可不认人!”
马车里,赵钰正扒着车窗看得起劲,见到薛蟠那副嚣张的样子,不仅没怕,反而觉得新奇,扯了扯福安的袖子:“福安,你看那个胖子,叫得好大声,真好玩!他为什么那么凶?”
福安吓得脸都白了,冷汗直流,心里把薛家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这薛蟠真是作死啊!冲撞王爷仪仗还敢口出狂言!他连忙低声道:“我的好王爷,那是个喝醉酒的浑人,您千万别出声,韩统领会处置的。”
车外,韩守成听到“薛家”、“贾家”、“王子腾”这几个名字,眼神微动,心中冷笑:果然是金陵地头蛇,跋扈至此。
但他面上依旧平静:“原来是薛公子。纵马闹市,于律法不合,惊扰我家主人,更是不该。还请公子下马,稍作赔礼,以免伤了和气。”
薛蟠见对方听到自己的名号居然还不让开,还要自己赔礼,觉得面子大大受损,酒劲往上涌,彻底怒了:“赔礼?我赔你姥姥!给你脸不要脸!知道家父是谁吗?啊?!家父……”
他话还没说完,韩守成已经彻底失去耐心。
他根本不想知道对方父亲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冲撞王爷也是大罪!他猛地一挥手。
身后两名禁卫如猎豹般窜出,动作快如闪电。
一人精准地一把拽住薛蟠的腰带,另一人则扣住他的胳膊,发力一拖!
“哎哟!”薛蟠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天旋地转,肥硕的身躯根本不受控制,“噗通”一声巨响,就被硬生生从马上拖拽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他龇牙咧嘴,酒都醒了一半。
他那几个豪奴见状,叫骂着要上前,立刻被周围涌上来的便装侍卫用刀鞘和拳脚干净利落地放倒,全部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们……你们敢动我?!”薛蟠摔得七荤八素,又惊又怒,抬头看着端坐马上面无表情的韩守成,终于感到一丝害怕,但嚣张惯了,嘴上还不肯服软,
“你们到底是谁?!报上名来!我舅父绝不会放过你们!”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一只小手彻底掀开,赵钰探出半个身子,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薛蟠,看了半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指着他对福安说:
“福安,你看你看,这个胖子坐在地上,好像一只翻不过来的大乌龟!真好玩!”
他的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孩童般的好奇和嘲弄,在这剑拔弩张的场合显得格外突兀。
薛蟠何曾受过这等羞辱?还是被一个半大孩子嘲笑,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差点背过气去,指着赵钰“你……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韩守成不再理会薛蟠,转身对车内躬身道:“少爷,是个醉汉无理取闹,已经处置了,没惊着您吧?”
赵钰摇摇头,依旧笑嘻嘻地看着薛蟠:“没有没有,挺好玩的。他刚才叫得那么大声,现在怎么不叫了?”
福安赶紧把赵钰往回拉:“哎哟我的少爷,您快坐好,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得赶路呢!”
韩守成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目瞪口呆、又惊又怒又怕的薛蟠及其豪奴,丢下一句话:“薛公子,好自为之。今日之事,若再有下次,绝非下马赔礼这般简单了。我们走!”
车队重新启动,绕过瘫坐在地的薛蟠和被制住的豪奴,缓缓离去。
薛蟠呆呆地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人流中,直到此刻,他才隐约看到那些便装之人腰间隐隐露出的制式腰牌和那股子只有军中好手才有的肃杀之气,又想起那首领对车内少年的恭敬态度,以及那少年异乎寻常的贵气……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钻进他醉意未消的脑子:那车里坐的,莫非是……京城里来的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酒彻底醒了。
“大爷,大爷您没事吧?”被放开的家奴们慌忙围上来搀扶他。
薛蟠一把推开家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快……快回家!去找我妈!不……去找妹妹!快!”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家,让精明的妹妹宝钗帮他分析分析,自己今天到底惹了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