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最后两日,宫里宫外忙得人仰马翻,反倒是正主赵钰闲了下来。行装有人打理,路线有人规划,他只需要吃饱喝足,然后等着“出去玩”的那天到来。
于是,百无聊赖的蠢萌大学生·钰,开始在他有限的认知范围内给自己找乐子。
皇宫虽大,几天下来也被他溜达得差不多了,那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红墙黄瓦渐渐失去了吸引力。他模糊记得那个被他叫“爸”的皇帝说过,宫外还有很大很大的地方。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他揪住伺候他的小太监福安问。
福安哪敢胡乱撺掇这位祖宗出宫,只得赔笑:“殿下,宫外头无非是些街市、商铺、宅院,乱糟糟的,哪有宫里好。”
“宅院?”赵钰捕捉到一个词,“像我们家这么大的吗?”他比划着,以为全世界都跟他“家”一样。
福安哭笑不得:“哪能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最大的宅子就是皇宫了。外面的府邸再大,也比不过宫里。不过……要说京城里顶气派的宅邸,还得数宁荣街上的贾府了,那是国公府的规制,赫赫扬扬……”
“贾府?”赵钰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大学生那点贫瘠的文学常识里,《红楼梦》的影子早已被高数和游戏挤到了角落深处,只剩一点模糊的印记。“好玩吗?好看吗?”
“奴才也没进去过,”福安老实回答,“只听说里头亭台楼阁极是精致,他们家的老太太最是慈善,喜欢热闹……”他本意是想说贾府门槛高规矩大,让殿下歇了心思。
谁知赵钰只听进去了“精致”、“热闹”几个字,眼睛顿时亮了:“精致?比御花园还精致?我要去看!”
福安傻眼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连忙劝道:“哎呦我的殿下哟!那可不是能随便去的地方!没有旨意,咱们不能……”
“哦,”赵钰似懂非懂,但“不能”两个字他听明白了,有点失望。可他如今脑子虽浑噩,那股子被十龙之力滋养出的、近乎本能的任性却还在。他想做的事,那股劲儿上来了,就有点拦不住。
他不再理会焦头烂额的福安,自顾自地就往外走。他记得大概的方向,好像是从哪个宫门出去……反正鼻子底下是路,走丢了……好像也没啥关系?
福安和几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一边派人飞快去禀报总管和陛下,一边赶紧簇拥着跟上,生怕这位小祖宗真走丢了或者闯出什么弥天大祸。
于是,一队人马就这么有些混乱地、半推半就地出了宫门,朝着宁荣街的方向而去。沿途自然有侍卫清道护卫,引得百姓纷纷避让侧目,不知是哪位贵人出行。
到了贾府那三间兽头大门前,门楣上“敕造宁国府”和“敕造荣国府”的匾额高悬,气象森严。守门的豪仆见这队人马气度不凡,护卫精悍,不敢怠慢,但又见中间那位被簇拥着的年轻公子哥儿衣着华贵却眼神懵懂,东张西望毫无规矩,一时也摸不清来路。
还没等他们上前询问,赵钰已经指着那大门,扭头对福安说:“是这里吗?看着……没我们家门大。”语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评判。
福安冷汗都下来了,赶紧低声说:“殿下,小点声儿……是这儿了。容奴才先去递个帖子……”
话还没说完,赵钰已经等不及了,抬脚就往里走。他步子大,又有点控制不好力道,噔噔几步就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把那几个想拦又不敢真拦的门房唬得连连后退。
门内早有机灵的小厮飞跑进去报信了。
贾母今日正巧兴致好,因着宫里元春娘娘近来似乎圣眷颇浓,她心中宽慰,便叫了府里的几个孙女并宝玉过来一起说话取乐。迎春、探春、惜春并黛玉都在贾母房中,满屋珠围翠绕,语笑喧阗。
忽听得外面一阵骚动,然后有婆子慌慌张张进来回道:“老太太,外面来了位年轻公子,也不知是哪家的爷,门上也拦不住,直闯进来了,说是……说是要来看看咱们家的园子?”
贾母闻言一怔,与王夫人、邢夫人对视一眼,皆是疑惑。谁敢这么大胆子直闯国公府?
宝玉却是个爱热闹的,一听有年轻公子,便笑道:“定然是哪位世交好友来寻我玩了!”说着就要起身去看。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脚步声近,帘子一掀,一个身影已然闯了进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再看去,却见进来的是个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的少年郎,只是那眼神……
清澈得近乎茫然,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毫无拘束之感,仿佛进的不是国公府千金的闺房,而是自家后院。
贾母见多识广,见此人气度非凡,虽行为突兀,倒也不像恶人,便沉声问道:“这位哥儿是?”
赵钰没回答,他的目光已经被屋里一群穿红着绿、珠光宝气的女孩子吸引住了。他歪着头,一个个看过去,看到黛玉时,觉得这个妹妹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弱了点,像容易被风吹倒;看到探春,觉得英气;看到惜春,觉得太小。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稍远处、正低头安静剥着一个橘子的迎春身上。
迎春穿着藕荷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白绫细折裙,气质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她察觉到有人注视,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温柔恬静、略带怯意的脸庞。
就在这一刹那,赵钰脑子里那点关于《红楼梦》的模糊记忆碎片,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他不是想起了故事,而是某种……印象?感觉?
他忽然抬起手,指着迎春,用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毫无顾忌的语气,大声说道:
“哎?这个姐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在赵钰和迎春身上。
迎春猝不及防,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手里的橘子差点掉在地上,慌忙又低下头去,手足无措。
宝玉愣住了,他素来觉得“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是他的专利,怎么突然被人抢了台词?而且说的还是二姐姐?
探春微微蹙眉,觉得这陌生公子太过唐突无礼。
黛玉则垂下眼帘,嘴角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神情。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更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话听着轻佻,可看这少年的神情,却又是一片纯然,毫无狎昵之意,倒像是真的在努力回想什么。
福安这时候才连滚爬爬地挤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老、老太太,各位夫人、小姐恕罪!这、这是我们府上的……钰……钰大爷!我们大爷他……
他心思单纯,绝无恶意!就是……就是……”他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们大爷是个傻子所以口无遮拦”。
“钰大爷?”贾母心中电光石火般一闪。近日宫里确实传闻,那位昏迷多年、刚刚苏醒的皇子名讳里似乎就有个“钰”字,而且据说……她再仔细看赵钰,那懵懂的眼神和周身那股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度,心中顿时信了七八分。
她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和谨慎,忙道:“快起来,不知者不罪。原来是……钰大爷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她虽不确定具体身份,但称呼上先恭敬起来总没错。
王夫人、邢夫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起身,神色紧张。
赵钰却完全没在意这些暗流涌动,他还在努力思索为什么觉得迎春眼熟,但想了半天也没结果,便放弃了。他又觉得屋里有点闷,转头对贾母说:“你们家……园子好看吗?我想去看看。”
贾母此刻哪敢拒绝,连忙笑道:“有有有!虽然粗陋,还能入眼。宝玉,快,陪你……钰大哥去园子里逛逛!”
宝玉正巴不得,立刻上前,好奇地打量着赵钰,觉得这位“钰大哥”很是特别。
赵钰听说有园子看,立刻高兴起来,跟着宝玉就往外走。经过迎春身边时,他又停下脚步,很自然地从她面前的果盘里拿走那个她刚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含糊道:“谢谢啊,正好渴了。”
迎春:“……”
众人:“……”
赵钰嚼着橘子,一边被宝玉引着往大观园走去,一边还在嘀咕:“真的好像见过嘛……在哪本书上来着……”
只留下满屋子的人,心思各异,尤其是迎春,摸着发烫的脸颊,心口怦怦直跳,不知是羞是窘还是别的什么。而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