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精骑,如同一股沉默的铁流,离开了京畿的繁华,一头扎进了北方的苍茫。
越往北走,天地间的色彩便越发单调,绿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枯黄与灰褐。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原野,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枯草,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赵钰一开始还对这辽阔的天地感到新奇,周勃却坚决不让他骑马,怕他失控,趴在马车上大呼小叫,指着远处光秃秃的山丘和偶尔掠过的苍鹰。
但几天后,新鲜感就被颠簸、寒冷和千篇一律的荒凉所取代。
“不好玩,一点不好玩。”赵钰嘟着嘴,把脑袋缩回车里,
“没有好吃的点心,没有猴子,风还这么大,吹得脸都干了。”
他开始想念京城温暖如春的宫殿和琳琅满目的美食。
废话,这是打仗,又不是秋游。
穿越者人格吐槽着,但也暗自心惊于这片土地的贫瘠与肃杀。
在这种地方生存和战斗,难怪匈奴人彪悍。
沿途所见的村庄,大多残破不堪,十室九空。偶尔遇到一些来不及逃离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军队经过,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躲藏起来。
路边甚至能看到被遗弃的白骨和烧焦的房梁,无声地诉说着匈奴铁骑的残忍。
周勃骑在马上,面容如同这北地的岩石般冷硬。
他下令全军加速,尽量避免与流民接触,以免动摇军心,但眼前这一幕幕凄惨景象,早已让每个士兵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仇恨的火焰在沉默中燃烧。
这一日,大军终于抵达雁门关外围的李敢主力大营。大营依山而建,旌旗招展,刁斗森严,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营寨外围布满了拒马、陷坑和了望塔,巡逻的士兵盔甲染尘,眼神锐利,显然已是久经战阵。
通报之后,营门缓缓打开。周勃率领五千骑兵鱼贯而入,赵钰的马车跟在队伍中间,那三百名穿着明显比边军光鲜得多的王府仪卫,簇拥在马车周围,显得格外扎眼。
得到消息的李敢,带着一众副将、参将,在中军大帐外迎候。李
敢是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将领,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直到嘴角,更添几分凶悍。他见到周勃,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周老将军!一路辛苦!”
“李将军!”周勃还礼,两人都是军中宿将,彼此熟识。
然而,当李敢的目光越过周勃,落到后面那辆华贵马车以及那群“仪仗队”般的王府侍卫时,他的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那道疤也随着肌肉抽搐,显得更加骇人。
他身后的将领们,也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满之色。
“周老将军,”李敢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质疑,
“这位便是……陛下钦点的‘监军’,雍王殿下?”他把“监军”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讽刺意味。
周勃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雍王殿下。殿下奉旨监军,并自领一军,随我等前来,助将军破敌。”
“助我破敌?”李敢身边一个脾气火爆的副将忍不住嗤笑出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场中格外清晰
,“就凭这……这三百号花架子?还有车里那位……爷?周老将军,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们这儿是战场,不是京城戏园子!”
这话一出,李敢并未呵斥,显然也是默认。
其他将领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目光如同针一样扎在马车和那些王府侍卫身上。
“就是,我们兄弟在前线浴血奋战,缺衣少食,朝廷就派这么个……来‘监军’?这不是添乱吗?”
“听说这位王爷脑子不太灵光,力大无穷?呵呵,力气大顶什么用?匈奴人的马刀可不认你是不是王爷!”
“我看是京城里那些贵人,又想出来捞军功了!拿我们兄弟的命当儿戏!”
嘲讽、质疑、愤怒的低语,如同冰水般泼洒过来。那三百王府仪卫,何曾受过这等轻视?个个面红耳赤,握紧了刀柄,却又不敢发作。
周勃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呵斥,维护王爷威严。就在这时,马车的帘子“唰”一下被掀开了。
赵钰探出头来,他刚才在车里听到了外面的议论,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意思,但那种不善的语气他是能感觉到的。
他很不高兴,尤其是听到有人说他“添乱”、“脑子不灵光”。
“喂!你们在说什么呢?”赵钰跳下马车,叉着腰,瞪着那个最先开口的副将,“谁说我是来玩的?我是来打匈奴坏蛋的!你们是不是瞧不起我?”
他这一下车,更坐实了将领们的印象——举止幼稚,毫无威严。那副将见他如此,更是轻视,碍于身份,只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李敢作为主将,毕竟不能太过分,他强压着不耐,对赵钰草草抱了抱拳,语气毫无敬意:
“末将李敢,参见王爷。军营重地,条件简陋,恐怕要委屈王爷了。王爷既然是‘监军’,便在营中安心‘观战’即可,冲锋陷阵之事,自有末将等代劳。”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来碍事就行。
赵钰虽然傻,但也听出了对方不欢迎他,还想把他当摆设。
他气呼呼地说:“观什么战?我要去打坏蛋!父皇让我来的!周将军,你说是不是?”他求助似的看向周勃。
周勃心中叹息,上前一步,对李敢沉声道:“李将军,王爷奉旨而来,自有圣意考量。陛下命我统领奇袭之师,王爷随军策应。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提供我军所需补给舆图,共商破敌之策。”
李敢看了看周勃,又瞥了一眼气鼓鼓的赵钰,知道硬顶不是办法,毕竟周勃资历老,也是奉旨而来。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既然周老将军如此说,末将自当配合。营中已为王爷和周将军备下营帐,请先安顿。至于破敌之策……容后再议。”
他特意强调了“容后再议”,显然没把赵钰这边当回事。
就这样,赵钰和周勃在一片冷眼和轻视中,住进了为他们准备的中军偏帐。
待遇倒是不差,但那种无形的排斥和孤立感,却弥漫在空气中。
周勃带来的五千骑兵被安排到了大营边缘驻扎,与李敢的主力泾渭分明。而赵钰那三百仪卫,更是被其他边军士兵像看猴子一样指指点点。
北地的寒风呼啸着刮过营寨,卷起阵阵尘土。荒凉与肃杀,不仅是环境,更是人与人之间冰冷的隔阂。
赵钰这位名义上的“监军”,在真正的边军悍将眼中,不过是个碍手碍脚、来捞取功劳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