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浓黑如墨、凝聚着极致阴煞的邪气,被古朴龟甲骤然散发的清辉堪堪挡下,发出刺耳的“滋啦”消融声。
张老道虽未被直接击中,但法术反噬与那邪气冲击的余波仍让他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眼神却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死死盯住那再次被邪物彻底掌控、发出桀桀怪笑的周老爹。
“坏了…”他抹去血迹,声音沙哑,“这东西…不是寻常撞客,凶得很!而且狡诈!”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地上光华黯淡、裂痕扩大的龟壳,又猛地转向窗外,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家属院周遭的环境,最终落在那远处依稀可见的乱坟岗方向。
“它刚才是故意卖个破绽,引我全力出手,再借意外打断我!它的目标…恐怕不止是这老汉…”张老道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脸色发白的王建国身上,“你小子身上沾的‘东西’,对它来说,才是大补!”
王建国被看得浑身一冷,瞬间明白了!这邪物是冲着他来的!是冲着他身上从儿子那里沾染的、那位胡家老祖宗所谓的“仙缘异香”来的!附身周老爹,闹出这么大动静,或许就是为了把他引过来!
那被附身的“周老爹”似乎被说中了心思,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漆黑的眼洞怨毒地瞪了张老道一眼,随即四肢着地,以一种完全不符合老年人骨骼结构的、野兽般的敏捷姿态,猛地朝门口的王建国扑来!速度快得惊人!
“拦住它!”周大海和几个邻居壮着胆子想上前。
“都别动!找死吗!”张老道厉声喝道,同时手快如电地从散落一地的物件中抓起一把红线铜钱和几张完好的符纸。
那邪物根本不理睬旁人,眼中只有王建国!腥臭的风扑面而来,王建国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后退,却被门槛绊住,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看那扭曲狰狞的“周老爹”带着利爪般的指甲就要扑到他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那枚掉落在地、已然光华黯淡的青铜龟甲,竟再一次无人自动地轻颤起来!这一次,它没有散发清辉,而是发出一声低沉古朴的嗡鸣!
嗡鸣声不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如大地般的沉稳力量,瞬间涤荡了整个房间!
扑在半空的“周老爹”身体猛地一僵,动作骤然迟缓,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拟人化的惊疑不定,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所压制和震慑!
张老道眼睛猛地一亮,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乾坤借法,缚灵锁邪!敕!”
他口中疾诵,手中红线如同活物般激射而出,上面串着的铜钱叮当作响,发出辟邪金光,瞬间缠绕在“周老爹”的四肢和脖颈上!同时,那几张符纸如同铁片般,“啪啪啪”地贴在了其额头、心口、后心等要害位置!
“嗷——!”
“周老爹”发出一声痛苦凄厉到极点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一股浓稠如黑烟般的影子猛地从他七窍中被强行逼出大半!那黑影扭曲挣扎,散发出滔天的怨毒和寒意,试图抵抗红线和符箓的力量!
“还不滚出来!”张老道咬破舌尖,一口纯阳涎血喷在手中的主符之上,那符箓瞬间燃烧起炽烈的白色火焰!他踏步上前,就要将那白色火焰拍向那挣扎的黑影!
那黑影似乎对这纯阳火焰恐惧到了极点,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猛地一挣!
噗!
缠绕在“周老爹”身上的红线瞬间崩断了好几根!铜钱四处飞溅!
但符箓的力量仍在,尤其是额头那张主符,白光灼灼,烧得那黑影滋滋作响!
黑影自知不敌,再纠缠下去恐怕要被这拼命的道士彻底留下它猛地收缩,如同潮水般从周老爹体内退出,却并非消散,而是在空中一凝,化作一道模糊扭曲、充满怨毒的女子面庞虚影,恶狠狠地瞪了张老道和王建国一眼,随即嗖地一下,如同离弦之箭,竟直接穿透了墙壁,消失无踪!
随着黑影离体,真正的周老爹眼睛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脸色蜡黄,呼吸微弱,但那股狰狞邪气已然消失。
屋里阴冷的气息迅速消退,温度回升。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那邪物彻底逃走,屋里众人才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瘫的瘫,坐的坐,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满是后怕。
周大海连忙扑过去查看父亲的情况:“爹!爹你怎么样?”
张老道没有去追,他快步走到周老爹身边,探了探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松了口气:“魂魄伤了些,阳气损耗厉害,但命保住了,好生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他从挎包里找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散发着药香的褐色丹丸,塞进周老爹嘴里,“温水送服,固魂培元的。”
周大海千恩万谢,连忙招呼人帮忙照顾父亲。
张老道这才直起身,脸色依旧凝重,他走到墙边,看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那里墙壁上留下了一小片不起眼的、仿佛水渍般的淡淡阴痕。
“妈的,还是让它跑了!”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带着不甘和一丝忧虑,“这东西记仇,又盯上了你们…往后怕是不得安生。”
王建国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这话,心又提了起来:“道长…”
张老道摆摆手,弯腰,极其小心珍重地将那枚再次变得黯淡无光、裂痕明显的青铜龟甲捡了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眼神复杂。
“今天要不是这老伙计…咱们都得栽在这儿。”他叹了口气,将龟甲小心收回挎包最内层,“它又替我挡了一劫,灵性损伤更重了…”
王建国这才明白,刚才两次救了他和道长的,竟是这枚不起眼的龟甲!他连忙躬身行礼:“多谢道长!多谢…多谢法宝救命之恩!”
张老道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谢它就行,用不着谢我。老子今天亏大了,法器损了好几样,这宝贝龟甲也伤了元气…”
他虽然语气不好,但王建国能感觉到,这道长是面冷心热之人。
“道长,您的恩情,我王建国没齿难忘!损失的法器,我…我尽量赔!”王建国诚恳地说道,虽然他知道自己那点家底恐怕远远不够。
“赔?你拿什么赔?”张老道嗤笑一声,但也没再多说,转而仔细打量起王建国,目光在他周身逡巡,尤其在他眉心那道极淡的“仙缘线”和周身若有若无的“异香”上停留良久,眉头越皱越紧。
“嘶…你小子这情况…比那撞客还麻烦!”他咂咂嘴,“仙缘压身,死劫悬顶,阴煞缠魂…还惹上了黄皮子和这种级别的怨灵…你儿子到底什么来头?招惹了哪路神仙?”
王建国不敢隐瞒,连忙将儿子王清阳出生以来的异状、刘姥姥的判断、胡家老祖宗现身、黄皮子讨封以及今天满月发生的惊魂一幕,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张老道听得神色变幻不定,当听到“胡家老祖宗”、“一缕白发系窗”时,他眼中猛地爆射出精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震惊和凝重的神色。
“竟然是那位…”他喃喃自语,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又讳莫如深,“难怪…难怪如此霸道…这就说得通了…”
他沉吟片刻,看着王建国,语气严肃了许多:“刘老婆子说得没错,你儿子这情况,寻常辟邪物件根本没用,反而可能激怒那些东西。他那身子骨,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那道长,您看…”
“我看?”张老道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小子就是个麻烦篓子!沾上你就没好事!”
话虽如此,他却从挎包里翻找起来,最后找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布包,只有指甲盖大小,递给他。
“这东西你拿回去,想办法让你儿子贴身戴着,别摘下来。”张老道脸色有些肉痛,“里面是极品的陈年香灰混了雷击木芯粉,又用特殊法门炼制过,最能收敛气息,掩盖异香。虽不能根治,但或许能让他少招点东西,也能稍微安魂。”
王建国如获至宝,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小布包,只觉得入手温热,似乎真的有某种安定的力量。他噗通一声又要跪下,被张老道一把拉住。
“说了别来这套!”张老道不耐烦道,“这东西也只能暂时顶一阵。要想真正解决问题…”
他顿了顿,看着王建国,眼神深邃:“根子还在你儿子自己身上。他那仙缘,是劫也是缘,外人强行干预,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引来更大的灾祸。唯一的办法,是等他再长大些,身子骨稍微硬朗点,找个明白人,引导他一点点适应、接纳那份力量,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明白人?道长您…”
“我?”张老道摇摇头,“我这半吊子水平,对付刚才那种货色都够呛,可没本事掺和胡家顶尖老祖宗定下的缘法。一个不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这话说得直白,也让王建国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
张老道看他这样,啧了一声,又道:“不过…你也别太绝望。既然那位老祖宗留了一缕白发,说明祂并非全然不管。这其中必有深意,或许…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周家众人,对王建国说:“你先回去,把这安魂包给你儿子戴上。近期尽量别出门,尤其晚上。我处理完这里的首尾,过几日得空,再去你家瞧瞧。”
这已是天大的承诺。王建国感激涕零,再三道谢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那珍贵的小布包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匆匆离开周家,骑着车拼命往家赶。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得到高人指点和新辟邪物的些许安心,又有对那逃走的怨灵和张老道话语中透露出的严峻未来的深深忧虑。
当他心急如焚地赶回自家胡同时,远远却看到自家院门外,又围了不少邻居,正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王建国心里猛地一咯噔,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发疯似的蹬车冲过去,拨开人群——
只见自家院门大开,李素芬瘫坐在院当中,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岳母在一旁扶着她也跟着垂泪。
而昨天刘姥姥让挂在大门上的那把剪刀和镜子,竟然都掉在了地上!剪刀的尖头崩断了一截,镜面更是彻底粉碎!
王建国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冲进院子,抓住李素芬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素芬!怎么了?!孩子呢?!清阳呢?!”
李素芬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她颤抖着手指着屋里,泣不成声:
“…刚…刚才…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抱着…抱着孩子…从屋里走出来…对我笑…然后就…就不见了…”
“孩子…我的清阳…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