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城的冬日,因赤壁大捷的余韵而驱散了几分寒意,街头巷尾依旧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模糊期盼。然而,军师府内,气氛却与外界的欢腾截然不同,沉静中透着一丝大战过后梳理伤口的凝重与谋划未来的审慎。
林凡轻轻推开厢房的门,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扑面而来。房间内炭火暖融,高顺半靠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惯常冰冷的眼眸,在见到林凡时,微微波动了一下,挣扎着想要起身。
“不必多礼。”林凡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觉如何?”
高顺摇了摇头,声音因伤势而有些沙哑低沉:“皮肉之伤,无碍……累军师挂心,折损兄弟……”他话未说完,但眼中深切的痛楚与自责,远比言语更加沉重。陷阵营几乎打光,那些追随他多年的老兄弟血染宛城,这份伤痛,远非肉体上的创伤可比。
林凡在他榻边的胡凳上坐下,沉默了片刻。他没有用虚浮的安慰话语,只是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试了试温度,递到高顺手中。
“活着,就好。”林凡看着他,目光沉静而有力,“陷阵营的魂,在你身上。只要你在,陷阵营就在。那些兄弟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的名字,会刻在英烈碑上,受竟陵万民香火供奉,他们的家小,我会视若己出。”
高顺握着微烫的药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仿佛连同那刻骨的悲痛与仇恨一同咽下。他没有说话,但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重新凝聚起锐利的眼神,已然是最好的回答。
“眼下之势,你有何看法?”林凡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当前错综复杂的局面。他需要高顺的智慧,不仅仅是在战场上。
高顺略一沉吟,尽管虚弱,思路却异常清晰:“曹贼新败,北遁,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根基深厚,猛将谋臣犹在,假以时日,必卷土重来。周瑜……此战声威更盛,其志不小,且用兵狠辣,需严加防范。刘备……趁势而起,据江陵,得诸葛亮相助,羽翼渐丰,亦非池中之物。”
他顿了顿,看向林凡:“我军虽胜,然夹于周、刘之间,北有曹患,看似局面大开,实则……步步惊心。扩张过急,恐成众矢之的;固步自封,则坐失良机,终将被蚕食。”
林凡颔首,高顺所见,与他一般无二。“所以,我们不能动,至少不能大动。要让周瑜和刘备的目光,先从我们身上移开。”
“军师之意是?”
“驱狼吞虎,坐观其斗。”林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不是都想要荆州吗?那就让他们先去争,先去抢。我们,只需做好那个‘安分守己’的竟陵之主,顺便……给这场争斗,添几把柴,扇几下风。”
就在林凡与高顺密谈的同时,一骑快马冲出竟陵南门,马上骑士背负着林凡亲笔所书的贺信与一份“薄礼”,向着赤壁方向,周瑜大营疾驰而去。信中,林凡将赤壁破曹的首功毫无保留地归于周瑜,言辞谦卑,极尽推崇,并随信附上了部分从曹军溃兵手中缴获的、标注着江北曹军残余据点布防情况的舆图副本,以示“精诚合作”之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路信使则乘船溯江西上,目的地是已被刘备占据的江陵。给刘备的信中,林凡同样不吝赞美之词,恭贺其“匡扶汉室,旗开得胜”,并“恳切”地表示,愿尊奉刘琦为荆州之主,听从刘皇叔(刘备)调遣,共同维护荆州安宁,仿佛全然忘了自己如今也是一方诸侯。
两封措辞迥异,但核心都是“示弱”与“恭维”的信,带着林凡的算计,分别投向了两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而更深层的行动,已然在暗处展开。墨衡亲自挑选的精干“暗羽”,携带着重金与林凡“保境安民、共抗外侮”的承诺,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悄然进入了南郡、江夏各地。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在刘表死后、曹操南下、以及如今周刘相争的乱局中,利益受损、地位尴尬、心怀怨望的荆州本土士族与地方豪强。
江陵城内,原刘表治中从事、蔡瑁的堂弟蔡勋,近日就接待了一位“远房亲戚”带来的“故交”。密室中,那位“故交”并未多言,只是留下了一箱金珠和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蔡氏之冤,林军师深以为憾。荆襄乃荆襄人之荆襄,岂容外人肆意瓜分?若有时机,竟陵愿为蔡氏及荆州忠良,主持公道。”
类似的话语,也在其他如蒯氏、庞氏等荆州大族的核心人物耳边,以各种隐秘的方式响起。林凡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些心思各异的荆州旧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江陵,原荆州牧府衙,如今已成了刘备的临时治所。
府衙大堂内,气氛远不如外界想象的那般欢欣鼓舞。刘备端坐主位,眉头微蹙。下首,诸葛亮羽扇轻摇,面色平静,关羽、张飞等将领则面带不忿。
“大哥!那周瑜小儿欺人太甚!”张飞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我等血战破曹,收复江陵,他倒好,一纸文书过来,指手画脚,说什么南郡该由朝廷或刘琦公子管辖,让我们不得擅自任命官吏?我呸!这江陵是俺老张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关他屁事!”
关羽丹凤眼微眯,抚须冷声道:“周郎此举,无非是忌惮我军坐大,欲行遏制之事。其心可诛。”
刘备叹了口气,看向诸葛亮:“军师,你看此事该如何应对?子瑜(刘琦字)公子虽在夏口,然体弱多病,恐难当大任。若真将江陵乃至南郡交出去,我军将无立足之地啊。”
诸葛亮羽扇停顿片刻,缓缓道:“主公勿忧。周瑜虽骄横,然其新胜之后,亦需时间消化战果,整顿内部,短期内不敢与我军彻底撕破脸皮。他所依仗者,无非是赤壁之功与江东水军之利。然陆战,我军不惧于他。眼下之策,当以‘尊奉刘琦’为旗号,行‘代管’之实,迅速任命心腹官吏,掌控南郡各要害之地,巩固根基。同时,对周瑜之文书,可表面应承,虚与委蛇,拖延时日。”
他目光深邃:“待我军在南郡站稳脚跟,民心归附,纵使他周瑜有心发难,亦需掂量三分。更何况,”诸葛亮顿了顿,“北有曹操虎视眈眈,西有益州刘璋可联,东有林凡……此人按兵不动,态度暧昧,周瑜亦不敢不留余力全力西顾。”
提到林凡,刘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林军师此番倒是客气得很。”
诸葛亮微微一笑:“示敌以弱,韬光养晦,此子深谙生存之道。然,其越是不争,越是需要警惕。主公,对于林凡,当以安抚、拉拢为主,至少,不能将其推向周瑜一方。”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入内,呈上林凡的贺信。
刘备看完信,递给诸葛亮,苦笑道:“军师你看,他又将功劳推得干干净净,言辞谦恭至极。”
诸葛亮浏览信件,目光在那“尊奉刘琦”、“听从调遣”等字眼上停留片刻,羽扇再次轻摇:“主公,此乃林凡之高妙处。他以此信,既安抚了我等,又置身于周瑜与我可能的冲突之外。不过,他既言听从调遣,主公或可借此,令他协防竟陵以北,防范曹操残余,亦可稍分其心,勿令其过于安逸。”
“军师所言甚是。”刘备点头。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几乎在林凡信使抵达江陵的同时,另一名风尘仆仆、作商贾打扮的汉子,也悄然进入了江陵城,通过层层关系,将一份拜帖,递到了暂时寄居于此、并不得志的庞统手中。
拜帖上没有署名,只有一枚雕刻着云纹的木质令牌图案,以及一行小字:“凤非梧不栖,士遇主方显。竟陵有木,可栖彩翼,静待凤鸣。”
赤壁,周瑜大营。
周瑜看完了林凡那封措辞谦卑到近乎谄媚的贺信,随手将其丢在案几上,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摇尾乞怜,徒逞口舌之利!”他冷哼一声,“林凡若真如此恭顺,当初在柴桑城下,又岂敢与我为敌?此乃缓兵之计,欲使我与刘备相争,他好坐收渔利!”
鲁肃在一旁劝道:“都督,无论如何,林凡此刻表态恭顺,总好过与刘备联手。我军新经大战,亟待休整,亦不宜四处树敌。既然他愿尊奉都督首功,不若暂且安抚,集中精力,应对刘备。”
周瑜目光阴沉地盯着地图上江陵的位置,手指重重一点:“刘备!关羽!抢占江陵,断我西进之路,此仇必报!传令下去,水军各部加速修缮战船,陆师加紧操练!待时机成熟,本督定要亲提大军,夺回江陵,让那大耳贼知道,这荆州,究竟谁说了算!”
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赤壁之战,殚精竭虑,又亲临火场指挥,终究是伤了元气。
“都督保重身体!”吕蒙、鲁肃连忙上前。
周瑜摆了摆手,强压下喉头的腥甜,眼中狠厉之色不减:“还有,派人盯紧竟陵!林凡但凡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待我解决了刘备,下一个,就是他!”
然而,他心中那份因诸葛亮看破天机、林凡暗中布局而生出的隐隐不安,却如同跗骨之蛆,难以驱散。这荆州的残局,远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
而在江陵一处僻静的宅院内,庞统捏着那枚与拜帖上图案一般无二的木质令牌,看着那行小字,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近乎狰狞的笑容。
“林凡……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竟陵有木,可栖彩翼?呵呵,就怕你这棵树,不够高,不够大,承不住我这阵风啊!”
他将令牌收入袖中,望向竟陵方向,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林凡布下的暗棋,已然开始悄然触动荆州这片巨大棋盘上的某些关键节点。表面的平静之下,新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谁会成为下一个被吞噬的目标?谁又能在这乱局中,真正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