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带着残兵逃至许州城外时,已是暮色四合。城门口的守军见是他归来,忙不迭地打开城门,可城门刚开一道缝隙,就见郭崇身后的尘土里,追来一队轻骑——高怀德率领的禁军先锋,竟已衔尾追至。
“将军快走!末将替您断后!”孙虎拔出佩刀,带着身边仅剩的百余名亲兵挡在城门前。郭崇却没动,他勒住马,望着越来越近的禁军旗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这一路逃亡,三万大军只剩不到五千,济州的符琳已降,宋州、陈州的援兵正往许州赶来,他早已是穷途末路。
“不必了。”郭崇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他翻身下马,解下腰间的帅印,径直走向城门口的守军将领,“把印信交给许州知州,就说我郭崇……愿降。”
孙虎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将军!咱们还有五千弟兄,许州城高池深,再守些时日,说不定还有转机!”
“转机?”郭崇苦笑一声,抬头望向许州城头的夕阳,“洛阳城破不了,援兵赶不尽,我再负隅顽抗,不过是让更多弟兄白白送命。”他顿了顿,又道,“你也降了吧,朝廷若要追责,我一力承担。”
孙虎攥着刀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扔了刀,跪倒在地。城门口的守军见状,也纷纷放下了武器。高怀德率领的轻骑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郭崇手持帅印,站在城门下,身后的残兵尽数弃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满是落魄。
“郭将军倒是识时务。”高怀德翻身下马,走到郭崇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帅印上,“不过,这印信,你得亲自交给太后。”
三日后,许州城外的校场上,旌旗猎猎。符祥瑞带着柴宗训,在范质、赵玄、林薇等人的陪同下,亲赴许州受降。郭崇穿着一身素色衣衫,双手捧着帅印,跪在校场中央,身后是五千余名叛军士兵,皆低着头,神色忐忑。
柴宗训躲在符祥瑞身后,偷偷探出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崇。他还记得,去年宫宴时,郭崇还曾笑着给他递过一颗蜜饯,那时的他,还是父皇身边的得力大将,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符祥瑞走到郭崇面前,并未让他起身,只是轻声问道:“郭崇,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郭崇的声音很低,“叛乱之罪,当诛九族。但求太后开恩,放过末将麾下的弟兄,他们多是被末将胁迫,并非真心反贼。”
“你麾下的弟兄,若愿归降,朝廷既往不咎,仍可编入禁军,驻守许州。”符祥瑞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你郭崇,身为后周大将,受世宗皇帝恩宠,却起兵叛乱,动摇国本,该当何罪?”
郭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又迅速黯淡下去:“末将……任凭太后处置。”
就在这时,校场入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队老兵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走来,为首的老者,竟是前禁军副统领周能——他曾是郭崇的老上司,两年前因腿伤退役,一直居住在许州。
“太后!老臣有话要说!”周能走到符祥瑞面前,躬身行礼,目光却看向郭崇,“郭崇虽犯了叛乱之罪,但他并非无德之辈。当年北境告急,他带三千弟兄守了三个月,粮尽时煮马肉充饥,也没让契丹人踏过边境一步;去年淮南涝灾,他还自掏腰包,赈济了三个县的百姓。”
周能顿了顿,又道:“此次叛乱,老臣听说,是因为郭崇误信了李筠的挑拨,以为太后要削夺诸将兵权,才一时糊涂犯了错。如今他已幡然悔悟,愿以死谢罪,还请太后念在他往日有功,饶他一命!”
身后的老兵们也纷纷附和:“请太后开恩!”“郭将军是个好人啊!”
符祥瑞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校场上的叛军士兵,又看向郭崇。她知道,周能说的是实情——郭崇并非天生反骨,只是性格刚直,容易被人煽动。若此时杀了他,虽能彰显国法,却可能寒了军中老将的心;可若饶了他,又恐无法服众。
“郭崇,”符祥瑞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考量,“你愿以何为证,证明你真心悔过?”
郭崇猛地叩首,额头磕在地上,渗出血迹:“末将愿卸去所有兵权,从此归隐田园,永不踏入朝堂半步!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不必归隐。”符祥瑞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五千叛军身上,“许州的防务,正需一位熟悉军情的将领主持。你既熟悉许州地形,又了解军中事务,便暂任许州团练使,统领你麾下归降的弟兄,驻守许州。”
郭崇愣住了,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符祥瑞:“太后……您不杀我?”
“杀了你,易如反掌。”符祥瑞道,“但朝廷用人,向来赏罚分明。你往日有功,今日有过,功过相抵,暂任团练使,戴罪立功。若日后许州防务出了差错,或你再有二心,届时再论罪不迟。”
郭崇连忙再次叩首,声音里满是感激:“末将谢太后恩典!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守护许州,绝不负太后信任!”
身后的叛军士兵们听到这话,也纷纷松了口气,不少人眼中泛起了泪光。他们原本以为,归降后难免会被追责,却没想到朝廷竟如此宽宏大量,不仅不究既往,还让他们继续留在军中。
符祥瑞看着眼前的场景,微微点头。她知道,这样的处置,看似冒险,却能最大程度地稳定军心——郭崇在军中颇有威望,让他驻守许州,既能安抚归降的叛军,又能利用他的能力防备边境的契丹人,可谓一举两得。
“林统领,”符祥瑞转头看向林薇,“你带女辅营的两百名女兵,留在许州,协助郭团练使整顿防务。若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
林薇躬身应道:“末将领命!”
一旁的高怀德有些不解,低声对符祥瑞道:“太后,郭崇刚归降,让他统领五千兵马,又派林统领协助,会不会……”
“放心。”符祥瑞打断他,“林薇心思缜密,女辅营的女兵个个精锐,有她们在,郭崇翻不起什么浪。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朝廷给了他机会,他若还不知悔改,那便是自寻死路。”
高怀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符祥瑞看似温和,却有着远超常人的胆识和谋略,这次处置郭崇,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当日午后,符祥瑞一行人返回洛阳。柴宗训坐在马车上,靠在符祥瑞身边,好奇地问:“娘,你为什么不杀郭将军呀?他之前不是要攻打洛阳吗?”
符祥瑞摸了摸儿子的头,轻声道:“杀了他,固然能解气,却会让更多人害怕朝廷。咱们现在需要的,是人心,是大家齐心协力,守护后周的江山。郭将军有能力,也有悔过之心,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为朝廷效力,比杀了他更有用。”
柴宗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娘是不是也希望,所有的坏人都能变好呀?”
符祥瑞笑了笑,望向车窗外。洛阳城的轮廓渐渐清晰,街道上的百姓们看到他们的马车,纷纷驻足行礼,脸上满是敬畏和感激。她知道,经过这场战乱,洛阳的军民更加团结,后周的江山,也更加稳固了。
“是啊,”符祥瑞轻声道,“娘希望,天下没有坏人,大家都能安居乐业,咱们的后周,能永远太平。”
回到洛阳后,符祥瑞立刻下令,减免洛阳、许州两地半年的赋税,安抚战乱后的百姓。同时,她又让范质起草文书,通告全国,说明郭崇叛乱的缘由和朝廷的处置结果,以安民心。
几日后,济州的符琳也回到了洛阳。她一进皇宫,就跪在符祥瑞面前,愧疚地说:“太后,臣妹未能及时察觉郭崇的阴谋,差点误了大事,还请太后降罪。”
符祥瑞扶起她,笑着说:“你能及时牵制许州的叛军,为洛阳争取了时间,已经立了大功,何罪之有?再说,你我姐妹,不必如此见外。”
符琳心中一暖,又道:“太后,如今郭崇已降,许州防务也已安排妥当,可契丹人在北境蠢蠢欲动,咱们是不是该加强北境的防务了?”
“你说得对。”符祥瑞点了点头,走到书架前,取出一份北境的兵力分布图,“我已经让高怀德挑选两千禁军精锐,前往北境,协助驻守。同时,我还打算派你去济州,整顿济州的军务,防备契丹人从东边入侵。”
符琳躬身应道:“臣妹遵旨!定不辱使命!”
就在符祥瑞有条不紊地安排各地防务时,御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太监进来禀报:“太后,户部的王溥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符祥瑞让符琳先退下,随后传王溥进殿。王溥手里捧着一本账册,脸上满是喜色:“太后,好消息!经过这几日的统计,洛阳、许州两地的粮库,加上百姓捐献的粮食,足够支撑大军半年的用度了!而且,不少商人听说朝廷平定了叛乱,都愿意捐钱捐物,支援军需!”
符祥瑞接过账册,翻看了几页,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太好了!有了粮食和物资,咱们就不用再担心军需问题了。王大人,你做得很好,回头我会让范相拟旨,表彰你的功绩。”
王溥连忙躬身道谢:“太后谬赞!这都是臣分内之事。对了,太后,还有一件事——李谷大人在许州巡查时,发现不少流民,他已经将流民安置在许州城外的荒地上,还分给他们种子和农具,让他们开垦荒地。”
“李谷做得很周到。”符祥瑞点了点头,“流民安置是大事,你让李谷多费心,务必让他们有饭吃,有地方住。咱们不仅要守住江山,还要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这样才能长久。”
王溥应道:“臣明白!臣这就去转告李谷大人。”
王溥退下后,御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符祥瑞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庭院。庭院里的牡丹开得正艳,阳光洒在花瓣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她想起了世宗皇帝,想起了他临终前嘱托她守护好后周的江山,守护好柴宗训。如今,她做到了——平定了叛乱,稳定了民心,安排好了各地的防务,后周的江山,正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娘!”柴宗训拿着一幅画,蹦蹦跳跳地跑进御书房,“你看,我画的洛阳城!有城墙,有士兵,还有好多百姓!”
符祥瑞接过画,仔细看了起来。画上的洛阳城,虽然线条稚嫩,却充满了生机——城墙上的士兵昂首挺胸,街道上的百姓笑容满面,城门口还画着一队骑兵,旗帜上写着“禁军”二字。
“画得真好。”符祥瑞笑着说,“咱们的洛阳城,就是这样,热闹又安稳。”
柴宗训抬起头,看着符祥瑞:“娘,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娘一样,守护洛阳城,守护后周的江山!”
符祥瑞心中一暖,伸手将儿子揽入怀中,轻声道:“好,娘等着那一天。到时候,娘就把这江山交给你,让你做一个好皇帝,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
夕阳透过窗户,洒进御书房,将母子二人的身影映在墙上。窗外的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中。符祥瑞知道,这场平定郭崇叛乱的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但守护后周江山的路,还很长。不过她相信,只要君臣一心,军民同心,只要柴宗训能健康成长,后周的未来,一定会像这庭院里的牡丹一样,繁荣昌盛,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