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格物院紧急报告。”公输哲的全息影像在白虎殿议政厅中央亮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混合着困惑与兴奋的震颤。“浑天星盘监测到异常引力波峰值,来源…是行星本身的周期性潮汐共振。我们称之为‘星纹春潮’。”
嬴政从铺满光屏的《联邦能源分布草案》中抬起头,微微蹙眉:“说影响。”
“每次峰值持续0.8秒。”公输哲的影像旁边迅速展开复杂的数据流,“在这0.8秒内,星纹网络核心——浑天星盘,会因这种宇宙级的能量冲刷,进入一种…类似于‘重启自检’的状态。所有高级政务运算、军事指令加密通道、高精度金融交易…将强制离线。简单说,整个联邦的‘大脑’,会宕机0.8秒。”
一旁的中枢执政长冯劫立刻抓住了关键:“这意味着,任何需要星纹网络高级权限维持的持续性工作,都将在这0.8秒内被迫中断。如果强行维持,可能会导致数据错乱甚至硬件损伤。”
“正是如此。”公输哲点头,“根据历史数据回溯(虽然我们刚刚发现这个规律),这种‘春潮’每年一次,无法避免,无法屏蔽。”
议政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这不像是一场危机,更像是一个来自宇宙的、不容置疑的…假期通知。
嬴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看向冯劫,又看向影像中的公输哲,眼中最初的计算和权衡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
“无法避免…”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顽劣的弧度,“那么,我们为何要对抗它?”
冯劫一愣:“首席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嬴政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井然有序、高效运转的启明城,“既然宇宙强制我们‘下线’0.8秒,那我们就顺从它。不仅顺从,我们还要…庆祝它。”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几位核心成员:“传我的建议,以文明守护者首席及联邦政务中心名义,即刻发布《星纹春游令》。”
一道前所未有的法令,通过尚且稳定的星纹网络,瞬间传递联邦每一个角落。
【联邦紧急通告·星纹春游令】
依据格物院对“星纹春潮”观测结果及《大秦宪章》文明福祉条款,现颁布如下指令:
1. 自本令发布起,至“星纹春潮”效应结束(总计约4小时准备期,核心宕机时间0.8秒),全联邦进入“强制春游假期”。
2. 在此期间,所有非必要工作岗位暂停。任何公民不得从事具有明确KpI考核、盈利目标或强制性任务的工作。违规者,将由都察院联合格物院,依据星纹生理监测,施以“心率缓释提醒”(预计心率降低约20 bpm,持续1小时),以助其“调整状态”。
3. “春潮”核心0.8秒过后,星纹网络恢复。所有公民需在4小时内,上传一张最能体现本次“春游”精神的照片,主题定为——“无用之美”。
4. 所有上传照片将进入全民公开投票环节。获赞最高的照片拍摄者,将获得一项特殊荣誉:在明年的同一时刻,亲手按下触发全联邦“春游假期”的象征性按钮。
法令一出,举邦哗然。不是抗议,而是巨大的惊愕和随之而来的、爆炸般的欢乐氛围。
“放假?强制放假?还有这种好事?”
“0.8秒宕机,换4小时假期?这买卖划算!”
“无用之美?什么意思?拍云算吗?拍猫算吗?”
“违规要降心率?物理防卷?太狠了…但也太有意思了!”
更让公民们感到兴奋(以及让部分当事人感到错愕)的是,紧随法令之后,星纹网络向所有公民(包括高层)随机发放了“春游职业体验券”。
嬴政看着自己终端上弹出的“超市生鲜区理货员体验卡(限时4小时)”,挑了挑眉。
项羽的界面上是“商场娃娃机管理员体验卡”。
韩信收到了“密室逃脱Npc(兵仙幽灵主题)体验卡”。
萧何的是“跳蚤市场地摊主体验卡”。
张良的是“城市漫步(Starwalk)讲解员体验卡”。
刘邦的是“户外直播‘春游百态’主持人体验卡”。
冯劫的是“中心公园风筝线协调员体验卡”。
张苍的是“移动冰淇淋车销售兼记账员体验卡”。
公输哲的任务则是技术保障——“星纹导航无人机‘跟拍小蜜蜂’集群调度”。
“这…”冯劫看着自己的“风筝线协调员”卡片,那张常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这符合流程吗?”
刘邦已经乐不可支地换上了花衬衫和墨镜,对着虚拟镜头调整角度:“家人们!看到没?官方认证带薪摸鱼!啊不,是‘心灵充电’!跟着刘叔走,快乐全都有!”
接下来的两小时,启明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座高效运转的科技之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充满生活气息和探索乐趣的游乐园。
东区星枢工坊区的精密仪器暂时安静下来,工匠们好奇地摆弄起平日里无暇顾及的个性化小手工。
西区澜汐生活区的公寓阳台上,晒出了五颜六色的被子和盆栽,居民们互相招呼着下楼散步。
南区苍野农科区的自动化水培农场旁,研究人员们席地而坐,享受着自然的阳光和微风,讨论着作物的生长韵律而非单纯产量。
北区玄甲防卫区的训练场上,士兵们放下了制式装备,进行着友好的体能游戏或球类比赛。
空气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风穿过星轨干道,带来了不同区域混合的、令人愉悦的气息——广场南端飘来的烤鱿鱼焦香,北区花园里盛放的栀子花浓香,西区书店门口散发的新书油墨味,以及东区工坊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格物院甚至恶作剧般地在公共屏幕上打出了实时环境数据:“当前风速2.7m\/s,pm2.5指数12,环境噪音43分贝——综合评定:极适合发呆,适合喜欢,适合无所事事。”
当时钟指向预定时刻,全城的灯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关闭,骤然熄灭。
星纹网络公共界面全部黑屏。
不是夜晚的那种黑暗,而是所有人工光源,包括街灯、广告牌、家家户户的窗户,甚至行驶中的政务载具的车灯,都在同一瞬间暗了下去。
只有自然的阳光,柔和地笼罩着城市。
在这绝对的、持续0.8秒的寂静与黑暗中,一种奇特的混音响起了。它不是通过喇叭,更像是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听觉神经——沉稳有力的、放大了的集体心跳背景音,清脆悦耳、随风摇曳的虚拟风铃敲击声,以及轻柔的、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的书页翻动声。
后来,格物院将这段音频命名为——“空白ASmR”,定义为“宇宙强制静默期间,文明内在声音的具象化表达”。
0.8秒,短暂得如同一次呼吸。
灯光恢复,网络连接。
所有人,无论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都同步收到了一条柔和的提示:
【星纹春潮已过。请于4小时内,上交你的‘无用之美’。】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星纹网络被各种各样的“无用之美”照片淹没。
有拍下一片形状奇特的云朵的;有记录下墙角一只打哈欠的流浪猫的;有拍下阳光下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的;有拍下祖父母在公园长椅上依偎的背影的…
项羽上传了一张他好不容易用“温柔”力道夹起来的、唯一一个粉色兔子玩偶的特写,背景是几个小朋友崇拜的眼神。
韩信上传了一张密室里,一群玩家围着他设计的“十面埋伏”AR谜题抓耳挠腮的偷拍照(获得了大量“Npc报复社会”的调侃点赞)。
萧何上传了一张他的“跳蚤市场”空摊位的照片,旁边立着牌子“所有回忆,免费赠送”,配文“清空库存,装满心情”。
张良上传了一张地面上用星纹箔片临时投射出的微型银河光绘,一双孩子的脚正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
刘邦上传了他直播黑屏0.8秒的截图,上面飘过无数“???”和“主播人呢?”的弹幕,标题“真正的无用,是连内容都没有”。
冯劫上传了一张断线的风筝远远飞向蓝天的照片。
张苍上传了一个快融化的、被舔得看不出原样的“史记”二字冰淇淋残骸。
公输哲上传了一张无人机群在0.8秒黑暗前,于空中拼出巨大“春游”字样的模糊远景。
而嬴政,上传了一张超市生鲜区的照片。照片里,翠绿的菠菜被他精心摆放成了“文明”二字,旁边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大妈正指着菠菜,似乎在问他什么。照片角落,隐约能看到他围裙上“今日特价:新鲜心跳”的字样。配文:“从前统御疆土,今日排列蔬菜。皆需秩序,亦需生机。”
投票通道关闭,结果在万众期待中揭晓。
获得最高票数的,并非任何一位核心人物的作品,也不是任何精心构图的画面。
那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照片。
纯粹的,没有任何像素的白色。
拍摄者匿名。
配文只有简单的一句:
【我把这0.8秒,完全留给了想象。】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沉默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理解和共鸣。
“赢了…原来是‘无’。”
“这才是真正的‘无用之美’吧…”
“我把时间还给了自己。”
深夜,星纹心跳桥。
结束了“春游”的九个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里。他们排排坐在桥边,双腿悬空,望着桥下倒映着星光的河水缓缓流淌。夜风吹拂,带着微凉的水汽和青草的味道。
“超市大妈问我,”嬴政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松弛和笑意,“菠菜怎么卖。我愣了一下,说,今天不打折,但可以送您一颗小葱。”他摇了摇头,“那种感觉…很奇妙。”
项羽晃着手里那个粉色兔子玩偶:“夹这玩意儿,比举鼎难。用力过猛不行,不用力也不行。”他顿了顿,“但最后那个小丫头拿到兔子笑起来的时候…感觉还不错。”
韩信抱着胳膊,看着夜空:“那些玩家,明明AR提示很明显,却偏偏要走最复杂的路。”他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看着他们犯蠢…居然有点治愈。”
萧何扶了扶眼镜:“我送出去十七件旧物,收回来三十四个故事。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流通’。”
张良深吸一口气:“带大家闭眼听风,听鸟鸣,听树叶摩擦…有人告诉我,他第一次发现,联邦法院门口的风声,有点像古老的编钟。”
刘邦嘿嘿一笑:“我黑屏那0.8秒,打赏最多!这帮人,就爱看个寂寞!”
冯劫看着自己的手,白天帮人放风筝、剪风筝线,此刻仿佛还残留着线的触感:“有时候,‘放下’比‘抓紧’需要更多力量。”
张苍慢悠悠地说:“我的《史记》被舔没了…但那个孩子说,那是他吃过最甜的历史。”
公输哲总结道:“我们的‘无用算法’测试成功——越追求‘无意义’的照片,获得的共鸣值越高。这算不算是…对过度‘有用’社会的一种反叛?”
一阵舒适的沉默后,嬴政望着桥下水中那个呼吸着的“∞”倒影,轻声说:
“或许,我们该考虑一下冯执政之前的疑问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把每年的这0.8秒‘强制空白’,”嬴政的目光扫过众人,“写进《大秦宪章》第零条修正案。让这短暂的停顿,这无用的美好,这文明的呼吸…成为联邦的一项基本国策。”
他的提议,没有激起任何反对。
张良微笑颔首。
萧何若有所思地点头。
项羽“嗯”了一声。
韩信表示:“可纳入战略冗余考量。”
刘邦举手:“我投赞成票!明年按钮我来按!”
冯劫沉吟片刻,最终也缓缓点头:“…附议。”
张苍和公输哲也表示了同意。
镜头缓缓拉远,心跳桥上,九个身影排排坐,腿还在轻轻晃荡。桥下的星纹水流中,倒映着他们,也倒映着漫天繁星和那个永恒的“∞”符号,仿佛九个晃动的光点,融入了无垠的星河。
屏幕渐黑,一行如同手写般的字迹浮现:
【——下一年的0.8秒空白,轮到你来按下。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