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走廊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林小满攥着空荡荡的U盘，指尖在金属外壳上掐出三道白痕。半小时前，赵少校带着荷枪实弹的士兵查封了技术科，她熬了三个通宵构建的“深海”与军方物资关联模型，连同主机硬盘一起被贴上“涉密封存”的封条，连备份数据都没来得及拷贝。
“林参谋，沈队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小李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刚从档案室回来，脸色不太好。”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意。沈严的办公室在三楼拐角，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能看到他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抽烟，左肩的绷带在日光灯下泛着冷白的光——那是上次在造船厂为护她挡铁门留下的伤，还没完全愈合。
她推门进去时，烟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沈严转过身，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指节泛白，显然也刚经历过一场压抑的对峙。“军方那边，没为难你吧？”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烟嗓特有的沙哑。
“数据全没了。”林小满把空U盘放在桌上，“模型、关联图谱、还有军供站1998年的物资流水，全被封了。赵少校说，‘文职人员无权接触涉密信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办公桌上那本厚厚的档案夹上，封皮隐约印着“军供站-林建军”的字样，心脏猛地一跳，“你从档案室拿的？”
沈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档案夹往抽屉方向挪了挪。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林小满的眼睛，她快步走过去，伸手想去拿，却被沈严按住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别碰。”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像结了层冰，“这不是你该看的。”
“为什么不能看？”林小满挣了挣，没挣开，语气瞬间激动起来，“那是我父亲的档案！他是不是真的和‘深海计划’有关？是不是真的签过那些军用物资调拨单？你告诉我！”
自从在造船厂看到父亲与沈建国、李国安的合影，看到实验室里刻着“小满”的温度计，她就像被扔进了迷雾里。父亲日记里“保护安安”的字迹还在眼前，毒枭“你父亲欠我们一条命”的话语又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现在军方突然接管，沈严又藏着父亲的档案，所有的疑点都指向那个她不敢面对的可能——父亲真的涉案了。
沈严松开手，后退半步，靠在办公桌上，眉头紧锁。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却驱散不了他眼底的凝重。“军方查封档案前，我从档案室复印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里面有林叔1998年签的调拨单，接收方是‘东南亚渔业公司’——陈默的船运公司，也就是‘深海’的幌子。”
林小满的脸色“唰”地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调拨单、陈默、“深海”……这些词像冰冷的碎片，在她脑海里拼成一幅残酷的画面。她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爸不是那样的人！他日记里写着‘低温藏秘’，写着‘保护安安’，他是在收集证据，不是在帮毒贩！”
“证据？”沈严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调拨单上有他的亲笔签名，还有军供站的公章，白纸黑字，怎么解释？”他顿了顿，语气又软了下来，“小满，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军方已经盯上你了，这份档案要是落在赵少校手里，他们会以此认定你和‘深海’有关联，到时候连我都保不了你。”
“保我？”林小满猛地抬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藏着档案，不告诉我真相，就是在保我吗？沈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爸失踪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你却让我当缩头乌龟？”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书房里待到深夜，灯光下，他握着笔的手很稳，画出来的船锚设计图线条流畅。那时候她不懂父亲在忙什么，只知道每次她凑过去，父亲都会放下笔，笑着摸她的头，说“小满以后要做个相信真相的人”。现在，她想相信真相，却连看一眼档案的权利都没有。
沈严看着她流泪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伸手想去擦，却在半空中停住，又收了回去。他从不是会安慰人的人，每次看到她哭，都觉得比自己中枪还难受。“我不是不让你查，”他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把档案夹往里面塞了塞，锁上抽屉，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只是现在时机不对。赵少校盯着我们，王副队长也形迹可疑，这份档案一旦曝光，不仅你有危险，整个专案组都会被军方解散，到时候谁来查‘深海’？谁来找出内鬼？”
林小满的哭声渐渐小了，却还是咬着唇，不肯妥协。“那你告诉我，档案里还有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我爸签了多少调拨单？涉及多少物资？他和你父亲沈建国，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严沉默了。他靠在办公桌边，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的锁，那里藏着的不仅是林建军的档案，还有他父亲沈建国的涉案记录——1998年6月，沈建国作为军供站安保队长，签字批准了林建军的物资调拨申请，而那批“特殊制冷剂”，最终出现在了造船厂的冰毒实验室里。
他不敢告诉林小满这些。她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刚接受“林小满”只是个保护身份，现在又要让她面对父亲涉案、甚至可能与自己父亲同流合污的真相，他怕她撑不住。就像在通风管道里，她因为害怕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浑身发抖的样子，他再也不想看到了。
“档案里的内容，我会查清楚。”沈严避开她的问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现在要做的，是暂时离开专案组，别让赵少校抓到把柄。数据没了可以重建，你要是出事，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离开专案组？”林小满愣住了，“你让我像个逃兵一样躲开？”
“不是逃兵，是蛰伏。”沈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你擅长数据分析，就算不在专案组，也能通过其他方式查线索。比如……查陈默的船运公司，查‘东南亚渔业’的资金流向，这些都是军方没封的。”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相信我，等时机成熟，我会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现在藏着档案，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正在查的案子。”
他的眼神很认真，像在红泥港码头，他把她护在身后，说“别怕，有我”时一样。林小满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担忧，心里的委屈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知道沈严不是会害她的人，他肩上的伤、他藏在抽屉里的档案、他此刻的隐忍，都在说明他承受着比她更多的压力。
“那你要答应我，”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擦掉眼泪，“不管查到什么，都不能瞒着我。哪怕……哪怕我爸真的涉案了，我也要知道全部真相。”
沈严点头，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U盘，递给她。“这是我偷偷备份的部分数据，”他说，“里面有‘深海’近三年的交易记录，还有军供站仓库的编号规则，你拿去分析，注意安全，别让军方发现。”
林小满接过U盘，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突然一暖。她想起在造船厂，他被迫穿女装引开守卫，耳朵红得像草莓；想起在实验室通风管道里，他的体温透过纱布渗过来，驱散了冰冷；想起他每次受伤，都笑着说“没事，小伤”。这个总是把情绪藏在冷硬外表下的人，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你的肩膀，”林小满看着他左肩的绷带，“还疼吗？刚才在档案室，是不是又动到伤口了？”
沈严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关心这个，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笑道：“没事，老伤了，早习惯了。”
林小满却不信，伸手想去碰，却被他躲开。“别碰，”他说，“还没拆线，碰了容易感染。”
两人都没再说话，办公室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他们此刻的心情，一半是案件的焦灼，一半是彼此间难以言说的在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小李探进个脑袋，脸色慌张：“沈队！林参谋！赵少校又来了，说要找林参谋了解情况，还带了两个士兵，就在楼下！”
林小满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U盘。沈严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来得这么快，肯定是查到我复印了档案。”他转身，把林小满往办公室内侧的休息室推，“你先躲进去，别出声。就说你不在，我来应付他。”
“那你怎么办？”林小满拉住他的胳膊，“他要是问起档案，问起数据，你怎么说？”
“放心，”沈严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安抚，“我有办法应付。你在里面待着，等他走了再出来。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林小满点点头，钻进休息室，轻轻关上房门。休息室里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缝，能看到外面办公室的动静。她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沈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藏着档案的抽屉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整理了一下警服，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赵少校带着两个士兵走了进来，脸色严肃，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严身上。“沈队长，林小满呢？”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有几个关于军供站旧案的问题，要问她。”
“林参谋刚被调离专案组，情绪不太好，请假回家了。”沈严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破绽，“赵少校有什么问题，问我也行，我和林参谋一直搭档查案，她知道的，我基本都知道。”
赵少校盯着沈严看了几秒，像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那好，”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我问你，军供站1998年的物资调拨档案，你有没有复印？尤其是林建军签字的那几份。”
沈严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走到赵少校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倒了杯水递过去：“赵少校说笑了，军方查封档案时，全程有士兵监督，我怎么敢私自复印？再说，那些档案都是涉密的，我还没胆子违反规定。”
赵少校接过水杯，却没喝，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击：“是吗？可我听说，你今天一早就去了档案室，待了快一个小时。”
“去归档之前查案的资料，”沈严面不改色，“‘深海’的案子涉及军供站，有些旧资料需要整理归档，免得被军方查封时弄混了。赵少校要是不信，可以去档案室查监控，或者问值班的档案员。”
林小满在休息室里听得心惊胆战，手心全是汗。她知道沈严在撒谎，也知道赵少校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她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U盘，心里默默祈祷沈严能应付过去。
赵少校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放下水杯：“既然沈队长这么说，那我就信你。不过，要是以后发现有谁私自复印涉密档案，不管是谁，都要按军规处置，沈队长应该清楚。”
“明白。”沈严点头，“我会严格遵守规定。”
赵少校站起身，又看了一眼沈严的办公桌，目光在那个锁着的抽屉上停留了半秒，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好了，打扰了。要是林小满回来，让她尽快去军部一趟，我还有事要问她。”
“一定。”沈严送赵少校到门口，看着他带着士兵离开，直到走廊里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才松了口气，靠在门框上，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林小满从休息室里出来，看到沈严脸色有些苍白，左肩的绷带似乎又渗了点血。“你没事吧？”她快步走过去，想看看他的肩膀。
“没事。”沈严摆摆手，走到办公桌前，打开那个锁着的抽屉，拿出林建军的档案夹，犹豫了一下，又把档案夹放回抽屉，锁上，“赵少校怀疑我复印了档案，以后这份档案不能放在办公室了，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藏在哪？”林小满问。
“暂时还不知道，”沈严皱着眉，“军方现在盯得紧，不管藏在哪，都有可能被发现。”他顿了顿，突然看向林小满，“或许……可以放在你那。”
“放我那？”林小满愣住了，“赵少校刚让我去军部，他肯定也在盯着我，放我那更危险吧？”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沈严看着她，“赵少校以为我会把档案藏在隐蔽的地方，不会想到我会放在你那。而且，你住的地方是老小区，邻居都是认识多年的老街坊，军方不敢明目张胆地搜查。”
林小满想了想，觉得沈严说得有道理。“好，”她点头，“放我那吧，我会藏好的。”
沈严打开抽屉，拿出档案夹，递给林小满。档案夹很沉，林小满接过时，手都抖了一下。她知道，这个档案夹里藏着父亲的秘密，也藏着沈严对她的信任。
“小心点，”沈严叮嘱道，“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小李他们。每天出门前，检查一下家里有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要是发现不对劲，立刻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林小满把档案夹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它的。”
沈严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这么紧张，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林小满的脸瞬间红了，像被阳光晒过的草莓。她赶紧低下头，抱着档案夹往门口走：“那我先回去了，有消息给你打电话。”
“嗯。”沈严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他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看到赵少校的车还停在警局门口，显然没走。
他知道，赵少校不会就这么放弃，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危险。而那份藏着林建军档案的抽屉里，他还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1998年6月，沈建国、王副队长、赵少校，三人同框”，只是他没告诉林小满。
他怕她知道，她要面对的，不仅是父亲涉案的真相，还有军方高层与“深海”勾结的黑暗。他想先替她挡一挡，等找到足够的证据，再让她知道一切。
沈严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一句话：“帮我查一下，1998年6月，赵少校和王副队长，有没有去过军供站。”
挂了电话，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不知道，这份藏起来的档案，到底是保护了林小满，还是把她推向了更危险的深渊。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墨鱼”，又会在什么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林小满抱着档案夹走出警局时，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加快脚步，钻进出租车，回头看了一眼警局门口，赵少校的车还在那里，像一只蛰伏的野兽，等着猎物出现。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档案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楚父亲的真相，不管那真相有多残酷。
只是她不知道，档案夹的最后一页，沈严偷偷夹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1998年的军供站仓库，沈建国、林建军、赵少校和王副队长站在一起，脸上带着笑容，背景里，有一辆印着“东南亚渔业”字样的货车，正缓缓驶进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