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斋被封,陈望老掌柜身陷囹圄,如同一记闷棍,狠狠砸在李清河与林婉如的心头。那扇贴着刺眼封条的木门,不仅封存了他们在青霖城唯一的落脚点,更象征着赵汝成势力撕下了最后一丝伪装,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斗争,已从暗处的试探与周旋,骤然升级为你死我活的正面冲突。
暂居的这间废弃染坊地窖,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染料残留的刺鼻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映照着林婉如苍白的脸和地上散乱的干草。她蜷缩在角落,双臂抱膝,身体因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陈老被捕那一幕,以及差一点就落入敌手的惊恐,仍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李清河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脸色同样难看,但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愤怒与焦虑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翻涌,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转化为冰锥般锐利的专注。他不能乱,一步错,满盘皆输。陈老因他们而入狱,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救,而且必须尽快!赵汝成的手段阴狠毒辣,陈老在狱中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清河……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林婉如抬起头,声音带着哽咽和无助,“陈老他……他们会不会对他用刑?”
“他们会。”李清河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没有丝毫犹豫,“赵福抓人,目的不仅是惩戒,更是想撬开陈老的嘴,挖出我们的底细,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所以,时间不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地窖唯一稍微干燥平整处,那里铺着一张他们仓促带出的、略显残破的青霖城简图。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图上标注的“府衙大牢”位置,目光锐利如刀。
“硬闯劫狱,是下下之策,无异自投罗网。”他像是在对林婉如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府衙大牢守备森严,必有修士坐镇,且有阵法防护。我们力量单薄,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陈老……”林婉如不敢想下去。
“不。”李清河摇头,指尖重重地点在“府衙大牢”四个字上,“我们不能硬闯,但可以让他们……‘送’陈老出来。”
“送出来?”林婉如愕然。
“没错。”李清河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赵福抓人,走的虽是官面程序,但动机不纯,必然心急。他想尽快得到口供,就不会按部就班走完所有审讯流程。这会留下漏洞。青霖城的司法体系,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部派系林立,流程繁琐。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其中的缝隙和人心的弱点。”
他开始详细阐述脑海中逐渐成型的计划,语速平缓,条理清晰,仿佛在推演一盘复杂的棋局。
“首先,是地点。陈老会被关在府衙大牢,但大牢也分区域。普通嫌犯、待审人犯、已决重犯,关押之处不同,守卫和提审流程也有差异。陈老无官无职,所涉‘罪名’模糊,大概率会被关在西侧监区的普通牢房。那里守卫相对松懈,提审需经过三道手续,由不同的小吏经办,容易产生交接和时间的空档。”
“其次,是时间。赵福心急,必然会施加压力,要求尽快审讯。按律,提审人犯需在辰时之后,但若有‘紧急情况’或‘上峰特批’,可提前或延迟。我们需制造一个‘紧急情况’,打乱他们的节奏。”
“第三,是人。”李清河的手指在图上移动,点向与府衙大牢相邻的巡城司衙门和郡守府内的几个点,“大牢的狱卒、负责文书的主事、乃至可能被派去提人的差役,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想巴结赵福,也有人对赵府跋扈心存不满,更有人只是混日子,怕担责任。我们要找的,就是那些‘怕担责任’和‘心存不满’的人,利用他们的心理。”
林婉如听得屏息凝神,仿佛看到了希望,又觉得这计划太过冒险,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这……这能行吗?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陈老和我们都会万劫不复!”
“所以,我们必须算无遗策,并且要有备用方案。”李清河目光沉静,“计划的核心,在于‘误导’和‘制造混乱’。我们要让负责此案的人相信,提审陈老是一件‘麻烦事’,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同时,要在关键时刻,制造一个不得不将陈老暂时移出大牢的‘正当理由’。”
他详细解释了几个关键步骤:
一、 投石问路: 利用最后一点隐蔽的渠道,散播一个真假掺半的谣言,暗示陈老可能与某位已致仕但仍有余威的御史有旧,动他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关注。这谣言要传到狱中某个胆小怕事的文书耳中。
二、 制造“病患”: 设法将一种能让人短暂出现严重病态(如呕血、昏厥)却不会致命、且事后难以查证的药物,秘密送入牢中,让陈老在某个关键时刻“病发”。狱中最怕人犯不明不白死在牢里,尤其可能涉及“敏感人物”时。
三、 利用流程: 当陈老“病重”的消息传出,结合之前的谣言,负责的官吏为撇清责任,很可能不敢让其死在大牢,而是会按流程将其移至条件稍好的官办医馆羁押诊治。这个过程,守卫相对薄弱,且需要经过一段公开区域。
四、 伺机劫人: 在转移途中,选择一处路线复杂、易于隐蔽和逃脱的地段,由李清河和斗笠客(如果他能接应)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救人,然后利用对城市巷道的熟悉,迅速消失。
“这其中,最难的是如何将药物送入牢中,以及如何精确控制陈老‘病发’的时间。”李清河蹙眉,“需要内应,或者……买通一个环节上无足轻重却又不可或缺的小人物。”
林婉如听到这里,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药物……或许我有办法!百草园的顾药师,他精通各种草药特性,或许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不需要直接接触,就能让陈老出现类似症状?比如,通过食物、饮水,甚至……空气?”
李清河闻言,目光一凝:“空气?婉如姐,细说!”
林婉如努力回忆:“我曾听顾药师提过,有些特殊的草药花粉或熏香,单独使用无害,但若与另一种常见的东西(比如牢饭中常有的某种腌菜汁,或牢房潮湿墙壁产生的霉味)结合,被特定体质的人吸入,便可能引发短暂的剧烈反应,状似急症,但药效一过,症状自消,极难察觉根源。”
“就是这个!”李清河一击掌,眼中精光暴涨,“如果可行,这比直接送药安全得多!我们需要立刻联系顾药师,确认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并获取所需之物。同时,要设法摸清大牢每日饭食和牢房的具体情况。”
希望之火,在阴暗的地窖中重新点燃。这个计划依旧充满变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至少,它提供了一条看似可行的路径。这不再是绝望中的蛮干,而是基于对规则、人性和城市脉络的深刻理解,精心编织的一张险中求胜的网。
“计划已定,剩下的就是执行。”李清河看向林婉如,眼神坚定,“婉如姐,联系顾药师的任务,至关重要,也极其危险,只能拜托你了。务必小心,一旦发现任何不对,立刻放弃,安全第一。”
林婉如重重地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泪痕,脸上恢复了坚毅:“我明白!为了陈老,我一定做到!”
地窖外,青霖城依旧被紧张的空气笼罩。而在这阴暗的角落,一场以弱博强、与时间赛跑的营救行动,已然悄然拉开了序幕。成败与否,不仅关乎陈望的性命,更将直接影响他们与赵汝成这场殊死搏斗的最终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