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雄心勃勃的扩张与技术革新,如同一头被同时喂食了过多燃料的巨兽,其内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最核心的矛盾,在蒸汽机的轰鸣声与铁甲舰的龙骨铺设声中,尖锐地爆发出来——资源,无论是资金、原料还是顶尖的工匠人力,都开始捉襟见肘。
长安城,枢密院议事堂。一场气氛远比朝堂辩论更为凝重、甚至带着几分火药味的协调会议正在举行。与会者不再是文绉绉的官员,而是代表着帝国武力两大支柱的实权人物:以沈光(已奉召回京述职)为首的海军将领,和以一位资历深厚、战功赫赫的老将雷万春为首的陆军代表。杜丰端坐主位,刘晏、凌素雪以及格物院陈博士、将作监大匠列席。
争论的焦点,直接而残酷。
沈光面前摊开的是明州船厂急报的清单:“尚父,雷将军!明州一号船坞,‘镇海’级铁木复合试验舰已铺设龙骨,二号、三号船坞亦准备同时开工建造同型舰。此乃我海军未来纵横四海之基石!然如今,优质铁料供应时断时续,熟谙铁木结构铆接的大匠严重不足!更紧要者,格物院答应的、用于下一代全蒸汽动力试验舰设计的小型化高压锅炉与传动机构,至今仍停留在图纸上!若无稳定充足的钢铁与可靠的蒸汽心脏,我海军如何掌控这万里海疆?如何护卫日益扩大的商路?”
他语气急切,带着海军将领特有的对海洋的执着与焦虑。庞大的海洋战略,需要同样庞大的舰队来支撑,而舰队的背后,是吞噬资源的无底洞。
他话音刚落,雷万春便沉着脸,将一份兵部武库司的文书拍在桌上,声音如同闷雷:“沈将军要铁要匠,我陆军将士难道便是在泥地里打滚的稻草人不成?!”他须发虽已花白,但气势依旧逼人,“北境诸镇,边墙烽燧年久失修者众!契丹、奚族虽暂安,然狼子野心,岂能不加防范?如今陆军换装新式‘神机弩炮’(基于火药推进的原始火炮雏形,尚处于实验阶段)、改良版猛火油柜,哪一样不需要精铁?哪一样不需要顶尖工匠?更不必说,神机监(新设立的火器研发机构)正在攻关的‘线膛火铳’,其对钢铁材质要求更为苛刻!水师战舰固然重要,然陆疆不稳,则帝国腹心之地永无宁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的话语代表了陆军中普遍存在的“陆权至上”观念以及对资源向海军过度倾斜的不满。在他们看来,陆地上的威胁才是迫在眉睫的。
双方的诉求都合情合理,都关乎帝国安全,但帝国的资源盘子就那么大。会场气氛瞬间绷紧,海军与陆军的将领们互相瞪视,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火花在闪烁。
一直沉默的格物院陈博士,此刻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焦急:“尚父,诸位将军!蒸汽机原型机虽成,然其效率低下,体积庞大,距离实用化,尤其是舰船所用,尚有诸多难关!改进锅炉设计、研究耐高压材料、优化传动效率,这些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反复试验!还有那线膛枪炮,其对内壁光滑度、材质均匀性的要求,更是将作监从未遇到过的难题!这些核心技术的突破,才是根本!若无格物院与将作监的持续投入,海军的新舰、陆军的新炮,终究是空中楼阁!”
将作监大匠也连连点头,诉苦道:“如今各地矿场开足马力,尤其是黑金谷运来的优质矿料,几乎是刚到港口便被各方争抢一空。工匠更是如此,精通铁器锻造、熟悉新式工法的老师傅就那么多,海军造船要,陆军造炮要,格物院研制新机也要,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三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都将期盼甚至带着一丝逼迫的目光投向始终凝眉不语的杜丰。资源分配的困境,赤裸裸地摆在了这位帝国战略的总设计师面前。
刘晏掌管财政,更是眉头紧锁。他知道,无论偏向哪一方,都可能引发另一方的强烈反弹,甚至影响军队稳定。而国库的收入虽因海贸和改革大增,但同时支撑如此多耗资巨大的项目,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杜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权衡着帝国未来的天平。他深知,这是一个关键的岔路口。处理不当,不仅会延缓技术进步的脚步,更可能激化军种矛盾,埋下隐患。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诸位的难处,本相知晓。”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海军要纵横四海,陆军要固守疆土,格物院要革新技艺,皆是为国为民,无可指摘。”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然,国之资源有限,必须有所侧重,分清缓急。今日,我便定下三条原则,望诸位谨记,通力执行!”
“第一,海军优先!”杜丰的目光首先落在沈光等人身上,“海洋,乃帝国未来命运所系。控制海权,则商路通,财源广,威慑远。故,在资源分配上,海军舰船建造,尤其是涉及蒸汽动力与铁甲防护的核心技术攻关,列为最高优先!明州船厂所需铁料、工匠,由将作监统筹,务必优先保障!黑金谷运回之优质矿料,七成划拨海军及关联项目!”
沈光等人闻言,精神一振,而雷万春等陆军将领脸色则微微一变。
杜丰随即看向雷万春,语气缓和却依旧坚定:“第二,陆军之需,亦不可废。边镇防御、武备更新,关乎社稷安稳。然,陆军新式火器之研发,可与海军蒸汽机、材料等项目协同进行,共享格物院成果。现阶段,陆军换装,以保障现有防线稳固、逐步替换老旧装备为主,神机监重点攻关关键技术,暂不追求大规模量产。所需资源,占三成。”
这虽然让陆军方面有些失望,但也明确了底线,并非完全忽视。
最后,杜丰看向陈博士和将作监大匠:“第三,亦是根本——研发优先,量产缓行!格物院与将作监,是帝国技术革新之引擎。所有资源,必须优先确保核心技术的研发与突破!无论是蒸汽机小型化、高压锅炉、优质钢材冶炼,还是线膛技术,此乃源头活水。唯有此处不断突破,海军陆军方能获得真正利器!尔等所需,单独列支,由内库与国库共同保障,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挤占、拖延!”
他站起身,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此三项原则,并非厚此薄彼,而是基于帝国长远战略之考量。海军、陆军、格物院,乃帝国鼎立之三足,缺一不可!望诸位摒弃门户之见,以国事为重,互通有无,协同奋进!若有阳奉阴违,互相掣肘者,勿谓本相言之不预!”
一番话语,格局宏大,思虑深远,既明确了优先级,又兼顾了各方基本需求,更强调了技术研发的根本性作用。沈光、雷万春等人虽各有心思,但在杜丰的威望和清晰的决策下,也只能肃然领命。
帝国的资源,在这位总设计师的强力协调下,开始沿着一条更集中、更高效的道路进行配置。一场潜在的内耗危机被暂时化解,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开始。随着技术发展的深入,对资源的争夺必将更加激烈。帝国的车轮,在有限的燃料驱动下,朝着未知而充满希望的方向,继续隆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