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的唇枪舌剑余音未散,回纥使者阿史那啜被杜丰强硬顶回的消息,已如长了翅膀般飞向帝国的各个角落,自然也传到了北方边境,在朔方、河东等镇的军民心中点燃了一把火,既有扬眉吐气的振奋,也有一丝对可能爆发冲突的隐忧。而在长安,杜丰的应对之策已定,一场不见硝烟,却关乎国计民生的经济博弈,率先在北疆拉开了序幕。
朔方,灵州。
节度使李晟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朔风凛冽,吹动他花白的须发。他望着北方苍茫的原野,那里是回纥游骑时常出没之地。他手中紧握着一封来自长安的密信,上面是杜丰亲笔书写的“以商制夷”方略的详细指示。
“传令下去,”李晟声音沉稳,对身旁的副将吩咐,“即日起,严格核查所有前往回纥的商队。凡货物中夹带铁器、军械部件、大型木材、粮食(超过个人携带合理数量)者,一律扣留,货主按律论处!尤其是铁器,一片铁渣也不许流出!”
“是!”副将领命,但又有些迟疑,“大帅,如此严厉,是否会激化矛盾?那些与回纥有贸易往来的商贾,恐怕也会怨声载道。”
李晟目光一寒:“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朝廷自有考量。执行命令!另,通知各边市,朝廷将增设‘榷场巡检司’,专司稽查违禁物资。还有,从今日起,边市税银,提高半成,充作边备之用。”
这道命令,如同一声惊雷,在边境商界炸响。以往虽然也有管制,但执行起来总有空子可钻。如今李晟铁腕之下,几乎是彻底断绝了战略物资流向回纥的可能。一些背景深厚、与回纥关系密切的大商队试图疏通关系,但在李晟“尚父严令,违者以通敌论处”的高压之下,也只能悻悻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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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长安,柳明澜的“兴业社”总号内,一场关乎经济命脉的布局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密室中,炭火噼啪作响。柳明澜一身素雅襦裙,却难掩其执掌商业帝国的干练与锐气。她面前坐着几位“兴业社”在北方边境及各产地的核心大掌柜。
“诸位,”柳明澜声音清晰,不容置疑,“尚父有令,对回纥贸易,需行‘精准’之策。盐、茶、布帛、瓷器等物,不仅不能断,还要加大供应量,尤其是质量上乘者。”
一位负责盐业的大掌柜疑惑道:“夫人,这……回纥人如此无礼,为何还要卖给他们好东西?且加大供应,岂非资敌?”
柳明澜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商贾的精明与洞察:“此乃阳谋。回纥地处苦寒,其民不可一日无茶,其贵族亦崇尚我大唐丝绸瓷器。我加大供应上等货,使其用度奢靡,依赖日深。同时,严格控制供应渠道,必须通过我‘兴业社’及其认可的商队进行交易。我们要让回纥人明白,和平贸易,则这些精美之物源源不断;若起战端,则这些东西立刻就会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此乃以利诱之,以需制之。”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价格上,我们可以适当‘浮动’。以往为了维持关系,多有优惠。如今,可按市价,甚至……略高于市价。多出来的利润,一部分上缴国库,一部分用于补贴边境军费,另一部分,作为我等行此事的耗费与犒赏。”
众掌柜闻言,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妙。这是将贸易作为武器,既赚取了利润,又加深了回纥对大唐的经济依赖,更能在关键时刻作为施压的筹码。
“此外,”柳明澜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环,“动用我们在回纥内部的关系,尤其是与仆骨、同罗等部有联系的商人,私下接触。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说服其首领,保持中立,或对药罗葛汗的南侵政策有所保留,我‘兴业社’可以与他们进行‘单独’的、更优惠的贸易,甚至可以提供一些……药罗葛汗得不到的紧俏商品。”
这一手分化瓦解,直接针对回纥的内部矛盾,可谓釜底抽薪。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兴业社”这台庞大的商业机器高效运转起来。来自江淮的优质食盐、巴蜀的精品茶叶、江南的华丽丝绸、景德镇的细腻瓷器,通过严密的渠道,源源不断地输往边境榷场。与此同时,关于“仆骨部能从唐人那里拿到更好价钱”的流言,也开始在回纥各部之间悄然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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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果,比预想的来得更快。
起初,回纥边境的部落对于唐军突然严格的稽查和上涨的税率十分不满,一些小规模的骚扰和抗议时有发生。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虽然铁器粮食弄不到了,但生活必需的盐、茶,以及贵族们喜爱的奢侈品,供应反而更充足,只是价格贵了一些。而一些与“兴业社”暗通款曲的部落,甚至能拿到比以往更精美的货物,这让他们在暗自欣喜的同时,也对药罗葛汗的强硬政策产生了疑虑。
矛盾,开始在回纥内部滋生。
仆骨部的一位长老在部落议事时,就忍不住抱怨:“大汗非要为了些虚名和未必能到手的好处去招惹唐人!现在好了,好铁弄不到,盐茶还贵了!听说药罗葛本部的人还能维持原价,凭什么我们就要多出钱?再这样下去,部落里的儿郎们都要有怨言了!”
而同罗部的首领则更加直接,他私下对心腹道:“药罗葛想当英雄,却要我们跟着一起吃苦得罪唐人?唐人如今不好惹,西域那么厉害的吐蕃人都吃了大亏。我们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告诉下面的人,约束部众,少去边境生事。唐人那边的商队,该交易还是交易,价格……就按他们的来。”
这些暗流,暂时还未汇聚成公开的反抗,但已然动摇了回纥南下的决心和内部团结。阿史那啜在长安的强硬姿态,非但没有为回纥争取到更多好处,反而在杜丰“以商制夷”的组合拳下,让回纥陷入了经济受制、内部离心离德的窘境。
李晟在朔方密切关注着边境动向,发现回纥游骑的活动频率明显下降,大规模集结的迹象也迟迟未见。他心中对杜丰的远见佩服不已,一边继续巩固防务,一边将边境的微妙变化写成密奏,快马送向长安。
帝国的北疆,在杜丰精准的经济战略调控下,暂时避免了刀兵之祸,转而进入了一场更为复杂、却也更加有利的持久博弈之中。贸易,这只看不见的手,正悄然扭转着局势,为大唐赢得了宝贵的喘息和主动。而杜丰,则已在筹划着下一步,如何将这经济的优势,转化为更长久的和平与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