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清晨,第一缕阳光尚未穿透薄雾,陆野已经踩着沾满露水的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后的红薯地。空气里带着一丝凛冽的清甜,田埂上的野草一夜之间挂满了细密的霜花,像撒了一层碎钻。他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从工具房里拖出两把锃亮的小锄头。“爸爸!等等我!”暖宝穿着厚厚的粉色棉袄,像个圆滚滚的小粽子,怀里抱着个比她还大的竹编背篓,一摇一摆地追了过来,“奶奶说今天霜降,要挖红薯!我给麦芒弟弟背最大的红薯!”
陆野回头,见女儿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星辰,不由得笑了:“慢点跑,别摔了。这红薯啊,得使劲挖,才肯从地里出来。”他递给暖宝一把小锄头,那锄头头专门磨得钝了些,安全。“我也要挖一个大红薯,给弟弟当枕头!”暖宝学着爸爸的样子,挽起袖子,小胳膊抡起锄头,笨拙地刨着松软的泥土。
不远处的田垄上,叶知秋已经蹲在那里了。她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棉麻外套,围巾绕在脖子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用一根小木棍,小心翼翼地在红薯藤的根部探查,标记出红薯的位置。“野子,知秋姐在那儿!”暖宝停下动作,兴奋地挥舞着小锄头,“她肯定又在找最大的红薯王!”
叶知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着朝他们走来。“我刚看过,这块地的红薯长势最好,一个个都藏在土里睡大觉呢。”她递给陆野一个保温壶,“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这是你奶奶早上煨的红薯粥,我顺道带来,垫垫肚子再干活。”
“还是媳妇儿细心。”陆野接过保温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薯香和米香扑面而来,暖意瞬间从胃里散开。“辛苦你了。”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熟悉的“突突”声。王铁柱开着他的农用三轮车,后斗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农具和一袋袋鼓鼓囊囊的东西。“野子!叶丫头!霜降挖红薯,一年一度的盛会,怎么能少了我!”他跳下车,满脸堆笑,“我带了新做的红薯窖,还有我爹腌的酸菜,晚上咱炖一大锅!”
紧随其后,李狗蛋也推着他那辆永远精力充沛的平板车到了。车上除了新采的生姜和几捆麻绳,还有一个画着卡通猪的保温箱。“这是给小宝儿的!里面是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他冲暖宝眨眨眼,“等会儿挖累了,叔给你剥,甜着呢!”
“我要给麦芒弟弟留最大的栗子!”暖宝立刻把小锄头一扔,颠颠地跑过去,扒着保温箱不肯走。
人多力量大,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王铁柱负责挥舞大锄头,一垄一垄地深挖,每刨开一片土,总能带出几个壮硕的红薯。李狗蛋则负责把挖出来的红薯分拣、装筐,动作麻利。陆野带着暖宝和叶知秋,在一旁细致地清理残余的藤蔓,寻找那些藏在角落里、稍小一些的宝贝。
“爸爸,你看!”暖宝忽然尖叫一声,用小锄头扒开一块土,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紫红色的小家伙。“我挖到了!我挖到了弟弟的红薯枕头!”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红薯捧在手心,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小宝儿真棒!”叶知秋走过来,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泥土,“这是弟弟的第一个红薯礼物。”
陆野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是柔软。他站起身,对王铁柱说:“铁柱哥,这片地下面,肯定还藏着一个大家伙。”
“那必须的!”王铁柱撸起袖子,抡起大锄头,大喝一声,重重地刨下去。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泥土里滚出一个足有十斤重、形状奇特的红薯,像个小妖怪,引得众人一阵惊呼大笑。
“好家伙!这得够咱全村人分着吃了!”李狗蛋惊叹道。
一上午的劳作,每个人都满头大汗,手上沾满了泥土,但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背篓、竹筐、麻袋里,堆满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红薯,像一座座红色的小山。
中午,陆奶奶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土灶大锅烧得滚烫,下面炖着王铁柱带来的酸菜和猪肉,上面蒸着刚挖出来的红薯。一时间,酸香、肉香、薯香交织在一起,馋得人直咽口水。
“慢点吃,都是咱自己家的东西。”陆奶奶不停地给暖宝夹菜,“多吃点红薯,长力气。”
“奶奶,红薯比糖果还好吃!”暖宝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
午后,大家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分拣红薯。陆野和叶知秋商量着红薯的用途。“这些个头匀称的,我们留着,一部分入地窖,慢慢吃。”陆野划拉着满地的红薯,“这些小的、长得奇形怪状的,就用来做红薯干、烤红薯,或者磨成粉,做红薯饼。”
“这个主意好。”叶知秋拿起一个细长的小红薯,“这个可以做蜜饯,泡在蜂蜜里,冬天给麦芒冲水喝,润肺。”
暖宝则把她挖到的那个“弟弟的红薯枕头”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喃喃地说:“等麦芒弟弟长大,我要告诉他,这是姐姐在地里挖出来的,是用太阳和泥土种的。”
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一家人开始准备烤红薯。李狗蛋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干柴,在院子里生起了一小堆篝火。陆野和叶知秋把挑选好的红薯直接埋进火堆里。
“要等多久?”暖宝眼巴巴地守在火堆边,不停地问。
“要等火烧尽,地下的红薯才会熟。”陆野笑着说。
等待的过程,成了最温馨的时光。大家围着火堆,喝着叶知秋泡的红薯茶,聊着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打算。暖宝靠在陆野怀里,听着噼啪的火声,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薯的焦香弥漫开来。陆野小心地把烤得乌黑流油的红薯从灰烬里扒拉出来,放在地上晾凉。“可以吃了。”他剥开焦黑的皮,露出里面金黄滚烫、冒着糖油的薯肉。
叶知秋挑了一块最小的,吹了又吹,才送到暖宝嘴边:“小宝儿,尝尝,甜不甜?”
暖宝咂咂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甜!像蜂蜜!”
陆野也给麦芒留了一块,用布包好,放进背篓:“给弟弟也尝尝,这是大地的礼物。”
夜里,陆野独自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把今天挖出来的红薯分类、入窖。地窖里阴凉干燥,红薯堆积在一起,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他摸着那些沉甸甸的红薯,仿佛摸到了一个冬天、甚至一个春天的安稳。
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霜降的薯,挖出秋的实。
泥土藏着收获,火焰烤着温情,
弟弟的红薯枕,姐姐的蜜饯梦,
奶奶的土灶膛,
都在说:
大地无言,
有薯可掘,
便是最好的丰盈,
最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