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风,裹着桂子的甜香钻进堂屋窗棂时,陆野正蹲在院角的桂树下拾落花。金黄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子。他抬头望了眼天际——暮云染着淡紫,月亮已爬上东墙,像枚浸了蜜的圆饼。
“爸爸!祭月啦!”暖宝穿着月白小衫,扎着双髻,手里攥着块桂花糕冲进来,“奶奶说秋分要拜月亮,我给麦芒弟弟留了半块!”她踮脚把糕放在石桌上,“老师说,月亮看着呢,吃了糕,弟弟会变聪明!”
陆野笑着接住她的小手:“小宝儿的糕,甜得月亮都要流口水。”他抬头望向屋里,叶知秋正抱着六个月大的麦芒在炕上穿新衣裳。小婴儿攥着件月白小褂,蹬着腿往妈妈怀里拱,粉嘟嘟的小拳头还抓着半片桂花瓣。
“奶奶!摆案!”暖宝拽着陆奶奶的衣角往院外跑,“我要帮爸爸擦供桌!”陆奶奶手里端着刚蒸好的芋头,笑着摇头:“小祖宗,摆案是大人的活计。你去给姐姐递香烛,别碰倒了。”她把芋头递给陆野,“这芋头是后山地里挖的,粉糯得很。你太姥姥那会儿,秋分祭月必摆芋头,说是‘芋头圆,日子圆’。”
院外传来“突突”声,王铁柱的摩托车载着半袋糯米驶来:“野子!叶丫头!秋分送团圆,我带了新磨的糯米粉!李狗蛋说今儿个来帮咱扎兔灯,他新买的竹篾,编的灯笼又亮又圆!”他摘下头盔,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这粉是咱村石磨磨的,香得很,等会给麦芒蒸个月饼。”
“铁柱哥,辛苦你了!”陆野接过米粉袋,“去年你送的糯米,包的粽子可黏了,暖宝连吃三个。”
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竹篾和红绸:“这是你家订的兔灯材料,还有冬小麦的拌种剂。秋分前后,冬小麦该拌种了,我帮你把药拌匀,等收完稻子直接撒。”他冲暖宝挤眼,“小宝儿,叔给你留个兔灯耳朵,等会教你扎,说‘这是叔叔的手艺’!”
“我要给麦芒弟弟留!”暖宝立刻举着竹篾,“让他看着兔灯跑!”
陆野带着王铁柱在晒谷场扎兔灯。竹篾在他手里翻飞,很快就扎出个圆滚滚的兔身。李狗蛋蹲在地上糊红绸:“这灯笼要糊得透亮,等月亮升起来,点上蜡烛,能照半里地。”他拍了拍兔耳朵,“等麦芒会走了,让他提着灯笼满院子跑,准像只小兔子。”
“那是。”陆野把扎好的兔灯挂在檐下,“多亏你俩帮忙,不然我还得蹲地上削竹篾。”
暮色渐浓时,陆家院子的祭月案摆好了。青石板上铺着蓝印花布,中间供着芋头、桂花糕、柚子,两侧点着一对红烛,香炉里飘着檀香味。陆奶奶颤巍巍点上三炷香:“天地神灵在上,保我陆家五谷丰登,家人平安。”她转头对叶知秋说,“知秋,你抱着麦芒给月神磕个头,求他护着孩子健健康康。”
叶知秋抱着麦芒跪在案前,小婴儿攥着她的衣角,好奇地盯着红烛。暖宝趴在地上,举着块月饼:“月亮月亮,吃我的月饼!”陆野站在一旁,望着天上的圆月,心里泛起暖意——这月亮,和记忆里太姥姥祭月时的月亮,和叶知秋嫁过来时的月亮,和麦芒出生时的月亮,都是同一个。
“野子,来磕头。”陆奶奶招招手。陆野跪下,听着奶奶念叨:“求月神护着麦芒,护着暖宝,护着我们一家……”他想起春天播种时的期待,夏天抢收时的汗水,秋天祭月时的圆满——原来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圆”。
祭月结束,陆野端来刚蒸好的芋头。热气腾腾的芋头掰开,露出雪白的芯:“奶奶说,祭月的芋头要趁热吃,甜得人心都暖。”暖宝咬了口,嘴角沾着芋泥:“甜!像月亮!”
“那是。”陆野笑着给她擦嘴,“等麦芒会走了,咱带他来祭月,教他摆供品,说‘这是太姥姥的老理儿’。”
叶知秋剥着柚子,果肉晶莹剔透:“妈,这柚子皮留着,等会给你做香包。”她摸着麦芒的小脑袋,“麦芒今天抓了块月饼,准是在记着月亮的味道。”
陆奶奶把香包挂在麦芒手腕上:“这香包是用桂花瓣和艾草填的,驱蚊虫,保平安。等他长大,这香包就是咱家的传家宝。”
夜里,陆野陪叶知秋在院子里纳凉。远处传来虫鸣,“唧唧——唧唧——”,比白露时更清亮。麦芒在叶知秋怀里睡着了,小手腕上的香包泛着淡淡桂香。
“野子,你说麦芒会记得秋分的月亮吗?”叶知秋轻声问。
“会的。”陆野指着天上的月亮,“等他长大,咱带他来院子里祭月,说‘这是爸爸小时候玩的’。”
陆奶奶在屋里煮桂花酒。铜壶里的酒咕嘟作响,飘出甜丝丝的香气。她端着酒盏出来:“这酒是给叶丫头的,秋分喝了,身子暖。”
“奶奶想得周全。”陆野接过酒盏,“等麦芒会说话了,咱教他念‘明月几时有’,说‘这是苏轼的诗’。”
暖宝躺在竹床上数星星,嘴里哼着新学的歌谣:“小星星,亮晶晶,秋分的月,圆又明……”
陆野望着院外的桂树,月光给花影镀上一层银边。他想起太姥姥祭月时的模样,想起叶知秋嫁过来时的笑容,想起麦芒出生时的啼哭——原来所有的“圆”,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盼”。
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秋分的月,圆了岁月的盼。
案上摆着团圆,灯里燃着希望,
弟弟的小手腕,姐姐的笑,
奶奶的香包,
都在说:
秋意虽凉,
有月可依,
便是最好的圆满,
最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