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晨露比处暑更重些。陆野推开院门时,草叶上的水珠顺着裤脚滚进胶鞋,凉丝丝的。他仰头望了眼天,湛蓝得像洗过的玻璃,东边山尖已泛起鱼肚白,正是下地的好时候。
“爸爸!我要去收大豆!”暖宝穿着鹅黄色小褂,背着小竹篓从屋里冲出来,发绳上系着奶奶编的豆荚香囊,“老师说大豆是‘地里的金豆豆’,我要捡最圆的!”
叶知秋端着热粥从厨房跟出来,围裙上沾着新磨的豆浆渍:“慢点儿跑,地滑。粥里加了你爱吃的红薯干,喝完再走。”她转头对陆野笑,“铁柱哥说今儿个带收割机来,咱家这十亩大豆,半天就能收完。”
“那敢情好。”陆野喝了口粥,烫得直吸气,“去年手割大豆,我腰都直了半个月。今年有机器,咱也体验回现代化。”
院外的土路上,王铁柱的拖拉机突突响着驶来,后斗里堆着收割机的零件。他跳下车,裤脚沾着泥:“野子!机器我连夜修好了,保准不卡壳!”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麻袋和水壶:“咱分工——你开机器,我装袋,暖宝当质检员,专挑最大的豆粒!”
暖宝立刻挺起小胸脯:“我!我要挑最大的!”她攥着小竹篓,蹦跳着往地头跑,“大豆大豆,快出来让我看看!”
村外的豆田翻涌着金浪。一人高的豆秆上,豆荚饱胀得像小枕头,风一吹,沙沙响着往下掉豆粒。陆野检查完收割机,跳上驾驶座:“铁柱哥,咱从东头开始!”
“好嘞!”王铁柱按下启动键,机器轰鸣着碾过豆秆。豆粒簌簌落进传送带,金黄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着光。暖宝蹲在田埂上,小手捧起刚掉落的豆粒:“爸爸你看!这个豆豆圆滚滚的,像小太阳!”
“那是。”陆野操控着机器转弯,“这是咱家选种的老品种,粒大皮薄,磨豆浆香得很。”他瞥见暖宝踮脚够豆枝,立刻关停机器跳下来,“小祖宗,别碰机器!摔着可怎么好?”
“我帮你捡漏网的豆豆!”暖宝举着小篓,“这些豆豆迷路了,我送它们回家!”
叶知秋坐在田埂上,把新收的豆粒装进麻袋。李狗蛋灌了口水壶递过来:“秋丫头,你这麻袋扎得真紧,跟绣花儿似的。”
“那是我娘教的。”叶知秋低头穿针,“她以前纳鞋底,线脚比我这麻袋口还齐整。”她望向正在拾豆的暖宝,“暖宝这丫头,越长越像她外婆。”
日头爬到头顶时,十亩大豆已收了大半。暖宝的小篓装满了豆粒,脸蛋沾着草屑,却笑得像朵小向日葵:“爸爸!我有满满一篓金豆豆!”
“够给你熬豆浆了。”陆野把她抱上收割机,“等卖了大豆,咱给你买个新书包,就跟你说的,粉色带兔子耳朵的。”
“还要给麦芒买奶粉!”暖宝立刻补充,“麦芒弟弟爱喝甜奶粉!”
提到麦芒,叶知秋的手顿了顿。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说:“医生说,麦芒下个月就能见面了。”
“真的?”陆野眼睛发亮,“那我得把仓房收拾出来,铺上厚棉絮。咱麦芒要在暖炕上长大。”
李狗蛋凑过来:“得嘞!我让媳妇儿织床虎头被,驱邪又保暖。暖宝小时候就盖这个,半夜里蹬被子都不感冒!”
王铁柱把最后一袋大豆码上车:“咱村的大豆,往年都是粮站收。今年咱自己联系了加工厂,磨豆浆粉、做豆腐,能多赚三毛钱一斤!”
“那感情好。”陆野算了算账,“十亩地,多赚三千块,够给暖宝报舞蹈班了。她总说幼儿园的娃娃会跳《小天鹅》。”
暖宝听见了,立刻举高小篓:“我要学跳舞!跳给太爷爷看!跳给麦芒看!”
收工时分,众人坐在地头老榆树下吃饭。叶知秋端来保温桶,里面是热乎的红薯粥和腌黄瓜。暖宝捧着大海碗喝得小嘴油光:“奶奶熬的粥,比幼儿园的甜!”
陆奶奶背着竹篓来了,篓里装着刚挖的野蒜:“我早起去坡上挖了野蒜,拌豆腐吃最香。”她把野蒜递给叶知秋,“你怀孕爱吃酸辣,明儿我教你腌野蒜。”
“谢谢奶奶。”叶知秋摸了摸肚子,“麦芒肯定也爱吃奶奶做的菜。”
夕阳把豆田染成橘红色。陆野望着堆成小山的豆袋,又望向身边的妻女,忽然觉得,所谓“白露”,不过就是这样——有金豆摇响的丰收,有家人围坐的温暖,有邻里的帮衬,有新生命的期待。
夜里,陆野蹲在仓房里收拾铺盖。叶知秋端着热牛奶进来:“歇会儿吧,明儿还得去镇里卖大豆。”
“不累。”陆野拍了拍新弹的棉絮,“你闻闻,这棉絮晒过太阳,暖烘烘的。麦芒在这儿,肯定睡得香。”
叶知秋靠在他肩头:“今年收成好,等卖了钱,咱把西屋改成儿童房。暖宝一间,麦芒一间。”
“好。”陆野吻了吻她的发顶,“让俩孩子从小睡在一块儿,跟咱小时候似的,做伴儿长大。”
窗外,月光洒在院角的枣树上。枣子已红透了半树,风一吹,簌簌落几颗在青瓦上。陆野想起爷爷说过:“白露的枣,像挂了串小灯笼,照得日子甜津津。”
他望着身边渐渐睡熟的叶知秋,又摸了摸她微隆的小腹,忽然明白——
这世间的甜,不在远方,不在梦里。
在白露的金豆里,
在仓房的棉絮里,
在妻女的笑涡里,
在一代又一代,
守着土地、守着家、
守着希望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