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屋里时,叶知秋正蹲在炕边给暖宝系虎头鞋的鞋带。红绒布鞋面上绣着金灿灿的小鲤鱼,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这是陆奶奶昨晚熬了半宿赶制的,“咱东北娃冬天脚丫子最金贵,得穿奶奶纳的千层底!”
“秋姐!秋姐!”陆野顶着满头稻草从外头冲进来,棉袄领口沾着草屑,“导演说今天搞‘冬日农趣大作战’,第一关是‘菜窖寻宝’!我刚瞅了眼任务卡——要找三样‘冬天最金贵的宝贝’,赢的人能挑今晚的主菜!”他把草屑抖落在地,凑到叶知秋跟前压低声音,“我听老赵说,王哥藏了坛糖蒜在菜窖最里头,那可是他老伴儿腌了三十年的宝贝!”
叶知秋捏着鞋带的手顿了顿:“糖蒜也算宝贝?”她想起昨天在厨房,王铁柱掀开陶瓮盖子,琥珀色的糖蒜浸在醋里,酸香混着蜜甜直往人鼻子里钻,“我尝过,确实……挺绝的。”
“那能是普通的糖蒜?”陆野挤眉弄眼,“老赵说,王哥他老伴儿当年腌这坛蒜,是为了等他从部队回来。后来老伴儿走了,他就每年开春开坛,说‘这是老伴儿的味儿’。”他伸手揉了揉暖宝的羊角辫,“小宝儿,等会儿咱要是找到糖蒜,让你爸我露一手,做糖蒜炒五花肉咋样?”
暖宝歪着脑袋:“可是妈妈说,五花肉吃多了会变胖。”
“胖点才可爱!”陆野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再说了,咱今天任务要是赢了,晚上还能看露天电影!导演说放《夏洛特烦恼》,你最爱的沈腾!”
“真的?”暖宝眼睛瞬间亮了,“我要看!我要看夏洛穿越!”
“行,那咱赶紧出发!”陆野抄起墙角的竹编菜篮,“秋姐,走!”
菜窖在民宿后院的老槐树下,青石板盖子结着层薄霜,掀开时带起一阵潮润的白气。叶知秋裹紧围巾往下走,木梯子踩上去“吱呀”作响,陆野紧跟在她身后,伸手护着她的腰:“慢点儿,这梯子年头久了。”
菜窖不大,却堆得满满当当:左边是整垛的东北大白菜,叶子上的白霜还没化;中间码着十几个陶瓮,有的盖着红布,有的贴着“酸菜”“酱菜”的红纸条;靠墙的竹筐里堆着冻得硬邦邦的萝卜,表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任务卡说‘三样冬天最金贵的宝贝’,”叶知秋翻出任务卡,“提示是‘能暖身子,能解腻,能存住日子的味道’。”她指了指陶瓮,“王哥说的糖蒜该在这儿?”
陆野弯腰翻找,指尖碰到个粗陶瓮,坛口的红布已经洗得发白,边角打着细密的补丁:“秋姐,你闻!”他掀开红布,酸甜的香气裹着岁月的陈香涌出来,“这味儿不对——王哥说糖蒜是琥珀色,这坛里的大蒜白得透亮,像是新腌的。”
叶知秋凑过去,看见坛底沉着些深褐色的蒜皮:“可能……是王哥藏错了?”
“不对。”陆野皱着眉,“老赵说王哥宝贝得紧,每天都要摸三回坛子。走,再找找。”
两人顺着菜窖往里走,光线越来越暗,叶知秋的手机电筒照亮墙面,突然照见个褪色的红漆木箱,箱子盖儿上雕着“百年好合”的字样,锁扣生了锈,却用红绳系得牢牢的。
“陆野,你看这个!”叶知秋指着木箱,“红漆都掉了,可‘百年好合’四个字还能看清。这该不会是……”
陆野蹲下来,试着搬了搬箱子,纹丝不动:“沉得很。可能……是老辈人留下的嫁妆?”他伸手摸了摸箱盖的雕花,“你看这牡丹,手工多细——我奶奶说,以前大户人家嫁闺女,都会在陪嫁箱子里放‘压箱底’的东西,有的是传家宝,有的是老物件。”
“那‘冬天最金贵的宝贝’会不会在里面?”暖宝的声音从梯子口传来,她举着个小手电筒,鼻尖冻得通红,“我听见爸爸说‘压箱底’了!”
“小宝儿,下来!”叶知秋赶紧哄她,“菜窖里冷,咱们在上面等你。”
暖宝却不肯,蹬着小棉靴往上爬:“我也要找宝贝!我要找糖蒜!”
“那行,”陆野把她抱下来,放在自己脖子上,“抓稳了啊,爸爸带你飞!”
暖宝搂着他的脖子,小手电筒在菜窖里乱晃,突然照到墙角一堆干蘑菇:“妈妈!那是不是宝贝?”
叶知秋走过去,捡起朵干蘑菇——深褐色的菌盖蜷曲着,带着细密的褶皱,“这是榛蘑,秋天晒的,冬天炖小鸡最香。”她捏了捏,“干得没一点水分,能存一整年。”
“那算不算‘能存住日子的味道’?”陆野问。
“算。”叶知秋把它放进菜篮,“以前东北冬天没什么新鲜菜,干蘑菇、木耳、粉条就是‘冬储三宝’。”
暖宝又指着另一处:“那里有萝卜!”
陆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墙根堆着几十颗青萝卜,表皮上凝着层白霜,像撒了把细盐:“青萝卜炖排骨,汤鲜得能鲜掉眉毛。”他伸手摸了摸,“硬得能当砖头,这能存到开春。”
“可这还不是‘最金贵’的。”叶知秋望着菜窖深处,“刚才的木箱……”
“哎!”陆野突然一拍脑门,“老赵说过,王哥的糖蒜藏在‘最金贵的位置’——咱们刚才翻的是普通陶瓮,真正的宝贝该在……”他踮脚够到菜窖顶层的木架上,那里摆着个巴掌大的青瓷罐,罐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外面裹着层红绸子。
“陆野!你小心!”叶知秋扶住他的腰,看着他踮着脚把青瓷罐抱下来,“这得多金贵?”
陆野吹掉罐口的蜡屑,掀开盖子——里面躺着十几颗大蒜,蒜皮透亮得能看见里面的蒜瓣,每一颗都像浸在蜜里,泛着暖融融的金红色。
“找到了!”他声音发颤,“这就是王哥说的糖蒜!”
暖宝扒着他的胳膊:“爸爸,我闻到甜味儿了!”
“那是因为泡了三年蜂蜜。”陆野轻轻碰了碰蒜粒,“王哥说,他老伴儿当年腌的时候,特意选了秋后的独头蒜,用蜂蜜泡足三百六十五天,说是‘等蒜心化了,甜味才透’。”
叶知秋拿起一颗蒜,指尖能感觉到它的柔软:“怪不得王哥总说‘这是老伴儿的魂儿’。”
“任务卡要三样宝贝,”陆野把青瓷罐小心放进菜篮,“糖蒜算一样,干蘑菇算一样,还有……”他突然笑了,“第三样,是这口箱子。”
“箱子?”叶知秋不解。
陆野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箱盖上的浮灰,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刻字——“1983.5.20 周建国赠李淑兰”。
“周建国、李淑兰……”叶知秋念出名字,“这该不会是王哥的父母?”
“对。”陆野摸着箱盖的雕花,“我听老赵说,王哥他爸周建国是木匠,当年娶他妈李淑兰的时候,专门打了这口箱子当嫁妆。后来他妈走了,王哥就把箱子锁起来,说‘等我老了,也要把我跟你婶儿的故事装进去’。”
他轻轻打开锁扣,红绳“唰”地断成两截。箱子里的东西用旧报纸包着,展开后是一沓泛黄的照片:穿绿军装的青年抱着穿红棉袄的姑娘站在槐树下,姑娘手里举着朵棉花;扎着麻花辫的女人抱着胖娃娃,男人蹲在旁边逗孩子,脸上沾着饭粒;还有张照片里,男人举着“先进工作者”的奖状,女人站在旁边笑,身后的墙上挂着“五好家庭”的锦旗……
“这些是他们的结婚照、全家福。”陆野指着最后一张照片,“你看,后面写着‘1998年冬,雪太大,没拍成全家福’——那年王哥他爸去邻村修拖拉机,路上遇上了暴雪,连人带车翻进了沟里……”
叶知秋的心揪了一下:“所以王哥每年开春开坛糖蒜,是在纪念他爸妈?”
“对。”陆野合上箱子,“他跟我说过,他妈腌糖蒜时总说‘日子再难,也要存点甜’。后来他当兵走了,他妈把糖蒜坛子交给他奶奶,说‘等小柱子回来,让他尝尝甜’。”
暖宝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爸爸,王爷爷的糖蒜是甜的,那……那我们的宝贝呢?”
陆野低头看她,又看向叶知秋,忽然笑了:“咱们的宝贝,比糖蒜还甜。”
“啥呀?”暖宝歪着脑袋。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陆野把菜篮挎在肩上,“走,回家做糖蒜炒五花肉去!”
民宿的厨房飘着浓浓的酸甜香时,王铁柱正蹲在门口抽旱烟,看见陆野抱着的青瓷罐,眼睛瞬间亮了:“哎呦喂!你们咋把我藏的糖蒜翻出来了?”
“王哥,这糖蒜是你和你老伴儿的宝贝吧?”陆野把罐子递过去,“我们找到啦!”
王铁柱接过罐子,手直发抖:“你们……你们咋知道是我藏的?”
“老赵说的。”陆野笑了笑,“他说你每天摸三回坛子,坛口的红布都洗得发白了。”
王铁柱抹了把眼睛,掀开盖子舀了两颗糖蒜:“吃!随便吃!这是我老伴儿腌了三十年的,就等着……”他突然顿住,抬头看向厨房门口——叶知秋正端着砂锅出来,砂锅里炖着五花肉,汤面上浮着层金黄的油花。
“王哥,”叶知秋笑着说,“我们帮你找着宝贝了,该你露一手了!”
王铁柱吸了吸鼻子,接过糖蒜:“那行,今儿个咱做糖蒜炒五花肉!”他抄起菜刀切五花肉,刀工利落得像切豆腐,“我老伴儿活着的时候,最爱做这道菜。她说‘糖蒜解腻,五花肉得配着糖蒜吃,才不齁’。”
陆野帮他烧火,锅里的五花肉“滋滋”作响,糖蒜的甜香混着肉香在厨房漫开。暖宝趴在灶台边,小鼻子使劲儿嗅着:“爷爷,我长大也要学做饭!”
“好嘞!”王铁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等爷爷教你,保准比你爸做得还好吃!”
“我爸做的也很好吃!”暖宝反驳,“上次爸爸给我做的鸡蛋羹,比幼儿园的还嫩!”
“那是!”陆野得意地挑眉,“我可是跟奶奶学的,她做的鸡蛋羹能滑到勺子上!”
叶知秋靠在门框上看他们斗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想起昨天在菜窖里,陆野翻出木箱时说的话:“有些东西,看着旧了,可里面的故事越攒越多,越品越甜。”
“秋姐,发什么呆呢?”陆野盛了碗肉端过来,“尝尝!”
她接过碗,咬了口五花肉,糖蒜的甜在舌尖炸开,混着肉香直往心里钻:“真好吃。”
“那必须的!”陆野得意地笑,“我可是跟着王哥学的!”
王铁柱端着另一碗过来:“多吃点!今儿个是元旦,咱得吃好!”他坐下来,摸出旱烟袋,“我跟你们说个事儿——我昨天翻箱倒柜,找着了我老伴儿当年的日记本。她写‘1983年5月20号,老周给我打了口箱子,说等咱们老了,要把日子都装进去’。你们说,这算不算‘最金贵的宝贝’?”
“算!”叶知秋和陆野异口同声。
暖宝举着糖蒜喊:“还有糖蒜!还有五花肉!还有妈妈的鸡蛋羹!”
众人都笑了。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照在菜窖的青石板上,反射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