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晨雾裹着细雪钻进窗缝时,叶知秋正踮脚够衣柜顶层的藤编箱。箱底压着团藏青毛线,是陆野去年冬天亲手织的——他说“要给小宝织条围巾,比去年买的厚,能挡住北风”。此刻毛线团上还沾着细碎的雪粒子,像撒了把碎钻。
“妈妈!”暖宝缩在她怀里,鼻尖冻得通红,“我闻到烤红薯香了!”他扒着窗台往下看,院门口的老槐树下,陆沉舟正蹲在火盆旁翻烤红薯,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的白毛衣泛着暖光。
叶知秋接过他递来的竹篮,篮底躺着块裹着糖霜的烤红薯,表皮烤得焦脆,掰开时甜香裹着热气涌出来。暖宝舔了舔嘴角的糖渣:“和爸爸烤的一样!”
陆沉舟从厨房端着陶壶出来,壶里飘着姜茶的香气:“秋姐,你爸去年小雪前,特意去后山挖了野蜂蜜,说要给你煮姜茶。结果挖蜜时摔了一跤,蜂箱砸在脚背上,肿得像发面馒头,还笑着说‘这蜜更甜’。”
叶知秋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壶身的温度——和陆野去年冬天用的那把旧陶壶一个温度。她记得那天,陆野系着她的碎花围裙,站在灶台前煮姜茶:“秋姐,小宝的手一到冬天就冰,得喝这个暖。”结果姜茶煮得太浓,暖宝喝了一口直皱眉,他却举着空茶盏笑:“看,小宝的舌头都红了,像颗小樱桃。”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从兜里摸出个旧布包,摊开在石桌上,“你爸去年织的围巾,我收在阁楼里。他说‘等小宝会系围巾了,要教他打蝴蝶结,说要系得像朵花’。”
布包打开时,藏青毛线泛着柔和的光,针脚细密得像陆野的眉眼。暖宝凑过去摸了摸:“妈妈,这围巾有爸爸的味道!”
“是呀。”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你爸织了整整半个月,晚上熬夜织,眼睛都红了。”
暖宝突然从布包里抽出段毛线,举到眼前:“妈妈,这有个结!”
叶知秋凑过去。那是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针脚比其他地方松,像是被人反复拆过。她想起陆野说过的话:“秋姐,我第一次织围巾,结打得不好。小宝说要帮我拆了重打,结果把毛线揉成一团。我生气了,他却举着团毛线笑:‘爸爸,这是云朵!’”
“阿野,”她轻声说,“小宝找到了云朵。”
院门口的老槐树被风掀起几片叶子,落了暖宝一头碎雪。他踮着脚,举着围巾喊:“爷爷!我要帮爸爸系围巾!”
“慢点儿!”陆沉舟扶着他的小手,“你爸当年系围巾,总说‘要绕两圈,这样风就钻不进去’。你看,先绕脖子一圈,再系个结。”
暖宝的小手笨拙地绕着毛线,结打得歪歪扭扭,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妈妈,爸爸的围巾有蝴蝶结!”
叶知秋望着他发梢的雪粒子,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小雪。那时陆野还在病床上,攥着她的手说:“秋姐,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去买毛线。我要挑最软的,给你织条围巾,比小宝的还厚。”结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却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用输液的手织了这条围巾——针脚歪歪扭扭,却密得像要把所有的暖都织进去。
“阿野,”她轻声唤,“小宝戴上了。”
暖宝戴着围巾跑到院子里,仰着头让细雪落在围巾上:“爸爸,你看!围巾上有雪!”他的声音被风卷着传开,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堂屋。暖宝趴在桌上画围巾,陆沉舟在帮他修竹编的火笼,叶知秋在擦陆野去年买的青瓷杯——那是陆野说要“用来装姜茶,和小宝对饮”的,可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用。
“妈妈,”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我想给爸爸打电话。”
叶知秋的心跳漏了一拍:“爸爸在天上,电话打不通。”
“可是爷爷说,小雪是冬天的开始,爸爸会在雪地里等我。”暖宝指着窗外的雪影,“我要对着雪喊,爸爸能听见。”
陆沉舟拿来他的儿童电话,暖宝抱着画纸,一本正经地拨号:“喂?爸爸吗?我是小宝……今天我和爷爷烤了红薯,奶奶说你当年给我挖过野蜂蜜……对,我喝了姜茶,舌头红了,像小樱桃……还有,我今天学了《江雪》,老师说‘孤舟蓑笠翁’,可我不是渔翁,是爸爸的小暖宝……”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爸爸,我想你了……不过我不哭,因为妈妈说,你想我的时候,就变成雪来看我……”
叶知秋靠在门框上,眼泪无声滑落。陆沉舟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他在听。”
暮色渐浓时,暖宝蜷在叶知秋怀里睡着了,围巾被他攥在手里,藏青毛线泛着柔和的光。陆沉舟替他盖好薄毯,转身时看见石桌上的青瓷杯——里面盛着半杯姜茶,是陆沉舟下午特意煮的,茶汤里浮着片柠檬,像陆野从前泡茶时放的,他说“加了柠檬,秋姐喝着不苦”。
“秋姐,”陆沉舟轻声说,“今年小雪,阿野没赶上。”
“可他来了。”叶知秋指着暖宝手里的围巾,“他在这儿,在雪地里,在姜茶里,在每一针毛线里。”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暖宝在睡梦里嘟囔:“爸爸,围巾…很暖……”
陆沉舟握住她的手:“是啊,很暖。”
风掀起叶知秋的发梢,带来雪的清冷。她望着围巾上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突然明白——爱从来不是缺席,而是把彼此放进岁月的毛线里,让每一个小雪,都裹着新织的暖,藏着旧年的甜。
就像陆野说的:“秋姐,我们要活成彼此的冬天。”
而现在,雪落满院,他们的冬天,正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