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夜幕低垂。
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道贺和商讨后续事宜的村民、村干部，青安农场的小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人气，和屋内桌上那块崭新的省级示范基地牌匾、以及林予安那本深红色的客座教授聘书，无声地诉说着这一整日的跌宕与荣光。
白梨觉得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比之前冒着暴雨引导水流、跪在泥地里恳求村民撤离还要耗费心神。应付各种目光、接受各种赞誉，对她这个骨子里刻着“社恐”二字的人来说，简直是酷刑。她瘫在客厅的旧沙发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感觉灵魂都被抽空了。
林予安送走众人，关好院门，回到屋内，看到的就是她这副仿佛被晒化了的海棠模样，不由得失笑。他走到她身边，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微凉，不再是之前灵力透支时的冰冷，这才稍稍放心。
“累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温和。
白梨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哼唧了一声：“比催生十亩地的草还累……”
她的比喻总是这么接地气，带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可爱。林予安眼底的笑意加深，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走吧，送你回去休息。”
白梨租住的老屋在茶园那边，离农场小屋还有一小段距离。平日里她都是自己溜达回去，但今天，林予安显然没有让她独自离开的意思。
夜晚的乡村小路，没有了白日的嘈杂，只剩下夏虫的鸣叫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新安装不久的路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
经历了生死考验，见证了荣耀时刻，此刻的宁静显得如此珍贵，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发酵般的悸动。
两人并肩走着，一开始都没有说话。白梨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交替前行的脚步，心里乱糟糟的，像是有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今天发生了太多事，那块沉甸甸的牌子，林予安接过聘书时看向她的灼灼目光，还有他那个以青安为核心的、不容置疑的条件……
她不是木头，她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在破土而出。这让她心慌，又隐隐有些……期待。
忽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地、带着些许试探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白梨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没有挣脱，也没有抬头，只是任由那只带着薄茧、充满力量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一种奇异的安心感，顺着相贴的皮肤，缓缓流淌进心里，将那团乱麻稍稍熨帖平整。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温热而稳定。她能感觉到他指腹和虎口处因常年劳作和军事训练留下的硬茧，摩擦着她柔嫩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暖黄的路灯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亲密得如同一个人。
沉默在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无声胜有声的缱绻。
走了一小段，白梨终于鼓起勇气，用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挠了挠林予安的掌心。那动作很小，带着点小猫般的试探和撒娇意味。
林予安脚步未停，却微微收紧了手掌，将她作乱的手指轻轻攥住。
“喂，”白梨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线条硬朗的侧脸，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糯，“林教授。”
这个新称呼让她有点新奇，又有点莫名的得意。
“嗯？”林予安偏过头，垂眸看她。路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晕开，柔和了平日的锐利，显得格外深邃。
白梨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像是在强调什么，一字一句，带着点蛮横的、却又没什么底气的命令口吻：
“以后……你一个星期，只能去农大上一天课。”她顿了顿，补充道，“剩下的六天……都得留在青安，留在村里。”
她没说要他陪她，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予安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双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的眼睛，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软得一塌糊涂。他喉结微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磁性的轻笑。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敲打在白梨的心尖上。
“好。”他应得干脆，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就在白梨因为他爽快的答应而微微愣神，心头窃喜时，他握紧了她的手，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郑重的、近乎誓言般的意味：
“剩下的六天不够。”
“我想把剩下的每一天，都陪你。”
“一辈子。”
“轰——！”
白梨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烟花在脑海里炸开！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一辈子……他说的是一辈子！
她猛地停下脚步，抬起头，撞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只有毫不掩饰的、汹涌而真挚的情感，如同旋涡，将她牢牢包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他都能听见。
看着她这副完全懵掉、脸颊绯红、不知所措的可爱模样，林予安眼中的笑意和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没有再逼问，只是重新站直身体，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这一次，他握得更紧，仿佛真的要将她牵着一辈子，再也不放开。
白梨像个乖巧的木偶，被他牵着，机械地迈着步子。过了好一会儿，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滚烫的脸颊在夜风的吹拂下降了点温。
她没有看他，目光飘向远处黑暗中自家茶园的轮廓，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一点一点，翘了起来。像一个偷吃了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孩子。
暖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叠，再拉长。
深夜的归途，因为一句“一辈子”的承诺，变得短暂而漫长。
手心的温度，一路熨帖，直抵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原来，被人坚定选择，想要共度余生，是这种感觉。
好像……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