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的棉鞋踩碎积雪,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小禾缩在老榆树后,呼出的白气刚冒头就冻成冰晶,扎得鼻尖生疼。
她腰间的黑竹哨贴着皮肤,是影行队的命符——三日前雪鼠用听瓮探到南井地底下有共鸣,像极了药炉翻搅的闷响,此刻这黑影提着的木桶,桶底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泛青的液体,在雪地上拖出条蛇形的暗痕。
\"鼠儿。\"
她压低声音,手肘轻撞身侧的少年。
雪鼠蹲在树杈上,灰布斗篷和树皮融为一体,闻言眯起眼,喉间发出两声短咳——这是\"可跟\"的暗号。
两人像两尾潜进冰湖的鱼,黑影往左,他们往右绕;黑影停步,他们便贴紧雪堆,连睫毛都不敢颤。
绕过半片枯松林,黑影在块半人高的青岩前顿住。
小禾的指甲掐进掌心——那岩缝里结着层薄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正是三日前她和布娘用炭笔标记的\"藏冰窖旧口\"。
前朝为存夏冰修的地窖,大雍覆灭后便封了,没想到青笠客竟把它掏作老巢。
黑影弯腰扒开岩边积雪,露出块锈铁环。
他拽动铁环时,小禾听见地底传来\"吱呀\"一声,像朽木在呻吟。
待那黑影顺着石阶下去,雪鼠已像只狸猫般窜到岩边,指尖沾了点地上的青液,凑到鼻前嗅了嗅,突然拧起眉,用冻得发红的手背拍了拍小禾的肩,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这是\"有毒\"的手势。
小禾摸出怀里的布囊,取出半块猪血冻。
这是苏芽教的:青笠客的毒多从生物里炼,血能引毒显形。
她把猪血往青液上一按,血冻立刻冒出青烟,滋滋作响,像被热油煎的豆腐。
\"好个阴毒的。\"
她咬着牙把血冻塞回布囊,冲雪鼠打了个\"等我\"的手势,自己则摸出炭笔和碎羊皮,快速记下岩缝的位置、石阶的数量,还有那青液的痕迹。
后半夜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雪粒往岩缝里钻。
小禾正画到地窖入口的弧度,忽然肩头一沉——雪鼠不知何时蹲回她身边,冻得发紫的手指在她手背上划字
\"窖里有三炉,罐多,壁上刻名,蛙活。\"
他划得急,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皮肤,末了又补了个\"火\"的手势,指了指地底。
小禾的呼吸陡然一滞。
活雪蛙是极难养的,必须用冰槽控温,可地窖里哪来的热气?
她抬头看向岩顶,月光正穿过树缝漏下来,照见岩缝边缘结着层薄霜,却有几缕白雾从更深处飘出来——是地火余脉!
前朝藏冰窖本就建在地下热泉旁,青笠客怕是改了导管,用地热蒸毒。
\"走。\"
她扯了扯雪鼠的斗篷,两人猫着腰往谷里跑。
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新雪盖住,像从未有人来过。
医棚的炭盆烧得正旺,苏芽捏着小禾画的地窖图,指腹蹭过那处地火导管的裂口。
燕迟凑过来,烛火在他眼底跳
\"地热蒸毒,断了火,毒效不纯;可要是爆了导管......\"
他的声音低下去,指尖在裂口处点了点。
\"焚其巢。\"
苏芽接得极快,目光扫过桌上的听瓮——十二枚陶瓮,是雪鼠用泥窑连夜烧的,埋进地里能传百步内的动静。
她又看向布娘,老妇人正把地窖图织进粗布里,经线是毒炉位置,纬线是逃生口
\"婆,这图要让影行队人人摸得熟。\"
布娘的银针在布里穿梭如飞
\"明早就能织好。\"
夜袭定在子时三刻。
小禾系紧腰上的匕首,刀柄缠着她的发丝——这是苏芽教的,血亲和随身物能镇邪。
雪鼠往怀里塞了三只火狸,这些半大的小兽眼睛溜圆,爪上绑着浸过松油的棉絮。
小哑巴则把青笠客的祷词在嘴里反复嚼,直到发音分毫不差。
地窖里的药炉还在响,咕嘟咕嘟像煮着烂泥。
小禾摸出怀里的猪血盐包,撒进冰槽时,雪蛙突然集体蹦起来,前爪抓着冰槽边缘,嘴里吐出的白沫泛着幽蓝——它们吃惯了掺毒的食,这会被猪血里的盐一激,毒全反到自己身上了。
\"封炉!守谱!\"
小哑巴的嗓子突然拔高,学得像极了青笠客首领的沙哑。
守卫们果然慌了,有的去关炉门,有的往冰槽跑,乱作一团。
雪鼠趁机松开火狸,小兽们顺着地火导管往上爬,松油棉絮擦过裂口的瞬间,\"轰\"的一声,火苗窜起半人高,顺着导管往地窖深处烧去。
瓦片簌簌往下掉,小禾拽着雪鼠往洞口跑。
迎面撞上春桃带的战妇队,她们举着砍骨刀,把出口封得严严实实。
火光照亮地上半顶青笠,内衬用金线绣着\"清浊执事\"四个字,下面还有极小的\"赵元晦同门\"——赵元晦是三年前被处决的毒师,原来青笠客的根在这里。
苏芽蹲下身拾起青笠,指腹抚过金线,突然笑了
\"布娘,把这笠子织进新旗里。\"
她抬头看向谷口的合契环,环上的蓝光正映着\"影行首功\"四个新刻的字
\"旗就立在环边,让所有人都看看,影行队破的首谍。\"
后半夜的医棚飘着药味,小禾盯着碗里的水,她用接生刀划破手掌,血珠滴进去,血丝竟像活了似的,在水里扭成黑丝。
她的手在抖,抬头时正撞进苏芽的眼睛——那双眼像两口深潭,倒映着她眼底的恐惧。
\"你看见了,是不是?\"
苏芽的声音轻得像雪
\"这毒还没完。\"
风雪突然大了,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小禾望着窗外,仿佛看见无数黑丝顺着风往谷外爬,爬过雪地,爬过山梁,最后停在南方道口的一块新碑上。
碑上没字,只嵌着块黑盐砖,砖面刻着
\"下一个,是你。\"
医棚外的雪地里,两道脚印正往这边来。
苏芽侧耳听了听,是燕迟的云纹靴和布娘的粗麻鞋——他们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