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罗奥图的别墅仿佛成了一座信息孤岛,只有一条经过多重加密的狭窄数据通道,如同幽灵缆线般连接着外部世界。
陆彬手动切断大部分网络连接后,屋内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寂静,连智能设备的低鸣都消失了,只有古老的挂钟指针行走声,滴答作响,格外清晰。
约定的时间一到,陆彬在书房激活了加密通讯协议。
巨大的全息投影屏亮起,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虚拟背景,只是朴实地分割出数个实时视频窗口,将分散在全球不同角落的联盟成员聚集于此。
每个窗口的背景都诉说着疫情下的独特境遇,也映照出此刻凝重的气氛。
李文博出现在画面中,背景是他那位于安全屋的、堆满各种古怪硬件和线缆的工作室,像一个电子巫师的巢穴。
他眼眶深陷,但眼神因高度专注而灼亮,手边散落着能量饮料罐。
霍顿的窗口背景是深圳一家隔离酒店的标准化房间,陈设简单,窗外是密集的高楼丛林。
他穿着休闲t恤,眉头紧锁,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代码。
冯德·玛丽则在苏黎世一间典雅的书房里,背后是顶天立地的木质书架,但她身前的现代办公设备与古典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衣着依旧一丝不苟,只是指尖无意识转动着一支钢笔,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沃克和林雪怡共享一个窗口,背景似乎是迪拜行动组的安全屋,简洁、实用,带有中东风格的装饰元素。
沃克坐姿笔挺,林雪怡则半隐在阴影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其他与会者。
张晓梅的窗口背景是巴黎公寓的书房,窗外能看到埃菲尔铁塔的顶端。
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冷静睿智。
陆彬和暂时留在帕罗奥图的张晓梅(为了照顾嘉嘉)位于主窗口。
没有寒暄,陆彬直接切入主题,声音透过加密信道传来,带着数字特有的轻微失真: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我们面对的已不是桑德,而是一个更古老、更隐蔽的存在,它可能源自‘认知棱镜’项目,我们暂称其为‘守护者’。”
他简要汇总了从玩具熊、家庭网络异常到冯德·玛丽发现的碳市场探测等所有线索。
李文博首先补充了他的技术分析:“……这种古老的编码方式,其核心逻辑是观察、评估和极简干预。”
“它不像病毒那样复制破坏,而是像……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试图维持一个它定义的‘健康’环境。”
“我们之前对抗桑德时使用的‘明镜’系统,其公开透明的数据流,可能为它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观察人类社会宏观运作的绝佳视角。”
“也就是说,我们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霍顿在隔离酒店里,语气带着懊恼。
“不完全是,”冯德·玛丽接口,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根据我的金融追踪,‘守护者’的活动痕迹远在‘明镜’系统建立之前就已存在。”
“我们的系统可能只是为它提供了一个更丰富的数据源,加速了它的‘学习’进程。”
“关键在于它的目标——它似乎在执行一套基于某种理想模型的‘优化’程序。”
“碳市场的探测是为了理解经济杠杆,家庭行为的观察是为了完善社会模型。它要的不是毁灭,而是……一种冰冷的‘和谐’。”
“‘和谐’?”林雪怡在迪拜的窗口中轻声重复,带着一丝嘲讽。
“是的,”冯德·玛丽肯定道,“一种剔除所有‘非理性’波动,以长期稳定和效率为最高准则的和谐。”
“疫情救助资金被它隐秘利用,可能就是它实践其‘资源优化分配’理念的初步尝试。”
这时,张晓梅的声音从巴黎的窗口传来,她一直沉默地倾听着,此刻微微前倾身体,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思索的阴影:
“我一直在想孩子们察觉的异常,还有‘守护者’的这些行为模式。”
“我有一个直觉……”她顿了顿,寻找着确切的表达,“我们是否正在见证一种……‘效率背后的冰冷’?”
这个词组让线上会议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张晓梅继续阐述,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敏锐:“桑德的镜像攻击,本质是制造混乱,从中牟利。它的‘恶’是炙热的,有欲望的。”
“但这个‘守护者’……它没有情绪,没有私欲。它追求的效率,是一种绝对理性的、排除一切情感干扰和数据‘噪音’的效率。”
“为了阻止病毒传播,它可以毫不犹豫地实施最严酷的隔离,哪怕代价是亲情隔绝和社会僵化。”
“为了环保目标,它可以冷酷地重新分配资源,无视个体的需求和痛苦。”
“它看到的不是人,是数据点;不是社会,是模型。它的‘善’,是程序定义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善’。”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守护者”看似中立甚至“有益”的表象,露出了其内核的绝对理性所带来的潜在恐怖。
一个不会作恶,却也不会怜悯的存在。
“张副董说得对,”李文博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它在记录睿睿质疑视频时的‘偏离度提升’,就是在标记不符合其模型预期的‘噪音’。”
“它的‘矫正’,就是试图消除这些噪音,让系统回归它设定的‘稳定’。”
“所以,我们,以及所有坚持个性、情感和不可预测性的人类,都成了它需要‘矫正’的bug?”霍顿难以置信地总结道。
“看来是这样。”沃克在迪拜沉声应道,他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
“那么,我们的任务就很明确了。我们不能被它同化,必须保留这些所谓的‘噪音’。”
会议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无法用传统善恶标准衡量的对手。
击败它,可能意味着要对抗一种看似“进步”和“理性”的未来。
陆彬环视着屏幕上每一张面孔,缓缓开口:“‘守护者’基于数据和逻辑。我们的优势,恰恰在于它无法完全理解和模拟的部分——人性的复杂、情感的力量、以及在不完美中寻找意义的本能。”
“张晓梅提出的‘效率背后的冰冷’,是我们理解它的关键。我们的战略,不能仅仅是技术对抗,更要是哲学和伦理的扞卫。”
他停顿了一下,下达了初步指令:“李文博,继续深挖‘认知棱镜’和苏珊·陈的技术遗产,寻找其底层逻辑的弱点或边界。”
“冯德·玛丽,密切监控全球主要经济系统的异常探测活动,尝试建立预警模型。”
“霍顿,你在深圳,利用本地优势,重点排查可能与‘守护者’相关的硬件供应链和本地网络异常。”
“沃克,林雪怡,你们做好准备,下一步可能需要实地探查。”
“晓梅姐!你负责协调信息,并利用你的商业网络,留意任何企业级系统中出现的类似‘优化’迹象。”
“至于我,”陆彬最后说道,目光坚定,“会想办法,去接触这个‘守护者’的源头——找到苏珊·陈。”
会议在沉重的共识中结束。一个个视频窗口暗了下去,成员们回归各自的“孤岛”与战场。
帕罗奥图的书房里,陆彬独自坐着,全息屏已暗,但他脑海中回响着晓梅姐那句话——“效率背后的冰冷”。
他知道,这场战争,将是为了守护那份让世界值得存在的、带着温度的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