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推门进来时,陈渊正把最后一行维修日志写完。他抬头看了眼,对方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鼓鼓囊囊的。
“换衣服。”老王把袋子往桌上一放,“外头都准备好了。”
“什么?”
“你真打算在这儿过夜?”老王翻了个白眼,“广场上烧了锅炉,蒸饭都出锅了,大伙等着你呢。”
陈渊没动。他刚关掉机甲电源,手指还搭在控制面板边缘。昨晚监控里那个交接存储卡的人影还在脑子里转。
“你不露个脸,大家心里不踏实。”老王拉开椅子坐下,“不是当英雄,是给人吃颗定心丸。”
陈渊沉默几秒,起身走到墙角取下外套。他没穿机甲作战服,只套了件灰布夹克,腰间挂了通讯器和短刀。这已经是他能放下的最大防备。
两人走出工坊,天已经黑透。远处广场亮着一排蒸汽灯柱,是用旧管道改装的,喷口朝天,火苗被金属罩拢着,照得地面泛黄。中间堆着篝火,铁锅架在上面,热气往上窜,香味飘得老远。
几个工人看见他们,立刻挥手喊人。很快一圈人都围了过来。
“陈工来了!”有人递来一碗炖菜,“尝尝,加了新滤水器处理过的汤底。”
陈渊接过碗,温度刚好。他喝了一口,是萝卜和豆子,咸淡合适。
“你们修好了滤水系统?”他问。
“老王带人干的。”那人拍拍老王肩膀,“三号井的沉淀池清了,现在一天能供两百桶。”
老王咧嘴一笑:“小活儿,不算啥。”
人群越聚越多,小孩钻来钻去,端着搪瓷杯分糖水。有个青年技工举着手臂喊:“咱们该立块碑!写‘这里曾经压榨我们,现在我们自己管自己’!”
哄笑声炸开。
“别整虚的。”一个中年女人站出来,“先说暖气。北区五栋楼到现在没通热管,老人孩子扛不住。”
“能源组正在测压。”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接话,“但主阀太老,一调就漏气。”
“那就换。”陈渊放下碗,“库存里有耐压合金,可以做新阀体。”
“你能搞定?”有人问。
“我能教人搞。”陈渊看着周围一张张脸,“谁想学,明天开始上课。不收钱,也不看出身。”
现场安静了一瞬。
“我报名!”刚才喊立碑的青年第一个举手。
接着陆续有人响应。老王掏出本子记名字,纸页已经皱了,字迹密密麻麻。
“光修机器不够。”陈渊继续说,“我们现在有饭吃,有灯用,但这不是终点。下一步要定规矩——怎么分资源,谁来监督,出了问题找谁。”
“轮值制怎么样?”戴眼镜的男人提议,“每栋楼出一个人,组成议事会。”
“可以。”陈渊点头,“每月开会,提意见,查账目。有问题当场解决。”
“那安全呢?”之前的女人又问,“那些跑了的家伙,万一哪天杀回来?”
“巡逻不能停。”陈渊说,“但现在不只是守,得建预警系统。我在东区山脊发现过热源移动,说明有人在外头盯我们。”
人群有点骚动。
“怕也没用。”老王插话,“关键是咱们得比以前强。锅炉房那次,要是早有个通风报信的网,根本不会让他们摸到核心区。”
“所以第三步。”陈渊抬高声音,“成立技师小组,修复旧监控节点,同时培训新人。技术不能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我愿意干!”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挤进来,“我在旧厂做过线路维护。”
“还有我!”
“算我一个!”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气氛慢慢变了。不再是单纯庆祝胜利,而是真的在想以后怎么活。
“要我说。”那个中年女人突然开口,“中心广场改个名吧。叫‘觉醒广场’,行不行?”
没人说话。几秒后,有人轻轻拍手。接着掌声多了起来,最后变成一片响动。
陈渊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火光照在每个人脸上,有笑,有泪,也有疲惫后的松弛。
他忽然觉得,这一天比打赢任何一场仗都难。
因为战斗只需要赢,而建设需要所有人相信能赢。
“接下来怎么办?”老王靠近他耳边问。
“按计划走。”陈渊低声回,“应急储备库明天开工,先把饮水和供暖稳住。你牵头技师小组,优先恢复锅炉系统。”
“军备呢?”
“同步进行。”陈渊扫视四周,“暗哨不撤,东区热源异常还没查清。今晚加强夜巡,但别吓着大家。”
老王点头,转身走向另一边组织人手。
陈渊重新回到人群中间,有人塞给他一杯蒸馏水,说是新净化的,可以直接喝。他举起杯子,周围也纷纷举杯。
“敬咱们自己。”有人说。
大家一起喝了一口。
笑声再次响起。有人拉起手风琴,音色沙哑但欢快。孩子们围着火堆跑圈,大人跟着哼调子。一个老头拉着陈渊跳舞,动作笨拙却认真。
这一刻,像真的太平了。
直到东区巡逻队员快步走来,在老王耳边说了几句。
老王神色微变,但没打断场面,只悄悄退出人群。
陈渊注意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拐到侧巷,老王正盯着手持终端屏幕。
“东区山脊。”他指着画面,“两个热源,移动速度不快,但路线偏向供水站。”
“登记了吗?”
“没有。频率也不对,不是我们的设备。”
陈渊盯着图像看了几秒。
“通知岗哨,提高警戒等级。”他声音很轻,“别吹哨,别慌乱。让轮值组按预案换防,暗道口加双人值守。”
“现在就动手?”
“不。”陈渊摇头,“他们在看我们反应。如果我们乱了,就是机会。现在越是正常,他们越敢靠近。”
老王收起终端:“那你回去?”
“回。”陈渊转身,“不能让大家看出不对。”
他走回广场,脸上重新有了笑意。有人递来一块烤饼,他接过来咬了一口,面香带着焦味。
篝火正旺,人们唱起一首老歌,歌词记不清了,调子却整齐。
陈渊站在火光边缘,看了一会儿跳舞的人群。
然后他抬起手腕,对着通讯器说:“西三区,检查通风口摄像头,十分钟内完成联网。”
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举起手中剩下的半杯水。
“为了活着。”他说。
众人应和,举杯碰撞。
火光跳跃,映在他眼睛里。
远处山影静默,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正蹲伏在岩石后,望向城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