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说到那个老师傅被清算的时候,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他说那人最后连名字都没留下,档案被删,工牌回收,家属赶出宿舍区,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陈渊听着,没打断。他把背包放在脚边,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金属外壳,发出轻微的响声。地窖里很安静,只有头顶铜管偶尔传来蒸汽流动的震动。
“你怕吗?”陈渊忽然问。
老王一愣,抬头看他。
“我也怕。”陈渊说,“刚来这儿的时候,机甲差点散架,我一个人蹲在维修平台边上,手里就一把扳手。那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
老王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陈渊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一个小型投影装置。他按了开关,蓝光一闪,一台全息机甲缓缓浮现,在空中缓慢旋转。关节处有细微的磨损痕迹,装甲板上还留着几道划痕,但整体结构完整,线条冷硬。
“这是我打出来的。”陈渊指着机甲胸口的位置,“每一处改装,都是拿命换的经验。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反抗组织派来的。但我能打,能修,也能护人。”
老王盯着那台模型,眼神变了。
“你说他们把人卡死在系统里,那我们就砸开这个系统。”陈渊关掉投影,收起设备,“设计图必须拿到手。没有它,你们永远只能烧劣质燃料,修不了机器,换不了零件。有了它,我们可以重建能源分配规则。”
“可那是核心机密!”老王猛地抬头,“三级权限以上才能接触,守卫全是机械哨兵,热感应、压力地板、动态巡逻路线……你一个人进不去的。”
“所以需要你。”陈渊看着他,“你在底下干了二十年,知道通风管道什么时候巡检,知道哪段墙后有备用线路,也知道工人通道的盲区在哪。这些信息,比任何武器都重要。”
老王摇头:“一旦被抓,不只是我倒霉。整个片区的人都会被牵连。他们会停供配额,断水断电,逼其他人揭发……没人撑得住。”
“那就不能让他们发现。”陈渊语气平稳,“计划要细,动作要快。我们不碰主控室,也不动数据库。只偷图纸副本,不留痕迹。你带路,我清场。所有高风险环节由我承担。”
老王沉默了很久。
外面传来一声钟响,沉闷而遥远。地窖里的光线似乎更暗了些。
“你真打算这么做?”他终于开口。
“我已经没退路了。”陈渊说,“机甲坏了修不起,零件买不到,这座城的规则就是让人趴下。我不服。”
老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下:“你跟那个老师傅有点像。”
“哪儿像?”
“都傻。”他叹口气,“明知道会死还往上冲。”
“但他死了。”陈渊接话,“我不一样。我有装备,有经验,还有你。”
这句话让老王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你说……成功之后呢?”他低声问。
“第一件事,公开基础维修标准。”陈渊说,“让每个工人都能自己换密封圈、清理积碳。然后改造公共锅炉,接入清洁燃料循环系统。不需要审批,不需要认证,谁都能用。”
“你当这是做慈善?”
“不是。”陈渊摇头,“这是建立新规则的基础。当所有人都能修机器,垄断就没意义了。当能源不再被控制,权力就会松动。”
老王慢慢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走了两步。他的鞋底踩在湿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知道动力核心设计图存放在哪儿吗?”他背对着陈渊问。
“中枢塔地下二层,恒温保险库。”陈渊回答,“但我需要内部路径。比如最近的工人检修口在哪,有没有避开主监控的路线。”
老王转过身:“有。但那里每天早上六点整会进行系统自检,持续十二分钟。期间所有非授权人员必须撤离,否则触发锁定。”
“自检时哨兵也会离岗?”
“部分会。”老王点头,“尤其是东侧走廊,那边是老旧区域,机械哨兵数量少,而且移动速度慢。如果动作够快,可以在它们重新激活前穿过。”
“时间窗口够用。”陈渊掏出记录仪,“继续说。保险库门是什么类型?密码+生物识别?还是纯物理锁?”
“双层验证。”老王靠近一步,声音更低,“外门是虹膜扫描,内门是钥匙卡加手动旋钮。钥匙卡只有高级工程师才有,而且每张都有追踪信号。”
“卡可以复制。”陈渊说,“只要拿到一张,就能提取数据。问题是谁身上有?”
老王犹豫了一下:“李工长。他是调配中心的技术主管,每周三下午会去地下库做例行检查。但他身边总有两个守卫跟着。”
“周三还有五天。”陈渊快速记下信息,“我们需要制造一次干扰,让他落单。比如设备故障,或者紧急调度。”
“锅炉区昨天刚报过压力异常。”老王突然想到什么,“要是今天再出一次类似警报,调度中心肯定会派人去看。李工长习惯亲自处理这类问题。”
“那就是机会。”陈渊合上记录仪,“你负责确认他的行程和守卫轮换时间。我来准备干扰手段和复制设备。行动定在下周三上午,趁自检期间突入。”
老王呼吸重了几分:“你就这么确定能成?”
“不确定。”陈渊直视着他,“但总得有人开始。你是愿意继续等下去,看更多人被系统吃掉,还是赌一把,试试能不能撕开个口子?”
地窖里又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两人没动。
过了几秒,老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可以帮你。”他说,“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事成之后,第一份图纸,先给南区锅炉房。那边的老人们已经熬不住了,再用劣质燃料,怕是要出大事。”
陈渊点头:“成交。”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握手,也没有多余的话。但气氛已经变了。
陈渊重新打开投影,调出城邦简易结构图。他指着中枢塔的位置:“我们现在最缺的是内部布局细节。特别是地下层的管道走向和电力节点。你记得多少?”
老王凑近了些,盯着那幅图看了一会儿,伸手点了点东侧的一条虚线。
“这不是通风道。”他说,“是废弃排水渠。三十年前淹过一次,后来封了,但里面还能走人。通向地下一层的维修间。”
陈渊眼睛一亮:“守卫不会查?”
“没人记得这地方。”老王冷笑,“连地图上都没标。”
“完美。”陈渊迅速记录,“这条路线可以作为撤退通道。万一正面遇敌,能绕出来。”
“但里面很窄。”老王提醒,“有些地方要爬过去,而且积水很深。”
“我能应付。”陈渊收起设备,“接下来几天,你继续观察李工长的动向。我会想办法搞一套复制工具。另外,准备一份应急方案——万一卡被追踪,怎么切断信号?”
“备用电源切断就行。”老王说,“地下库有自己的独立电路,只要拉闸,所有电子设备都会暂时失联,包括追踪模块。”
“多久?”
“三到五分钟。足够换卡或销毁证据。”
“够了。”陈渊站起身,“我们的时间不多,动作要快。你今晚回去后别露痕迹,正常上班,正常领配额。一切照旧。”
老王也站起来:“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走到地窖门口,陈渊停下。
“记住。”他说,“从现在起,我们不是在偷东西。我们在抢回本该属于大家的东西。”
老王没回应,只是推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外面的蒸汽正浓,巷子里空无一人。
陈渊迈步走出去,身影很快被白雾吞没。
老王站在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右手慢慢握紧了衣兜里的旧工牌。
他转身回来,蹲在地上,用指甲在砖缝里划了一道浅痕。
然后掏出一块破布,仔细擦了擦手中的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