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上,那片代表着Zeta-7“寂灭深渊”的星云区域,此刻像是一锅被烧开了的、混杂着各种不祥色彩的浓汤,内部能量读数疯狂跳动,引力波纹扭曲得如同痉挛的肠子。那个代表着“摇篮”的猩红光点,在冲进这片宇宙险恶之地后,就如同石子投入泥潭,只激起一圈混乱的涟漪,便再难追踪其具体轨迹。而紧随其后没入那片混沌的、那抹属于“永饥之主”触须的、冰冷彻骨的黑暗信号,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观测站内,刺耳的顶级警报还在不知疲倦地嘶鸣,红色的警示光一遍遍扫过每个角落,把林栀的脸映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成功了,以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后怕的方式成功了。她不仅把“摇篮”这个烫手山芋扔进了宇宙的垃圾处理厂,甚至还真把“永饥之主”的一根“手指头”也给勾引了过去。
可这“成功”的滋味,却像是咽下了一块冰坨子,卡在喉咙里,又冷又硬,让她喘不过气来,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艾拉那蓝色的光学传感器死死锁定着剧烈波动的星图,内部处理器显然在全速运转,数据流刷新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检测到Zeta-7星云内部能量层级呈指数级异常飙升!局部引力场发生崩溃性紊乱!空间结构稳定性降至临界点以下!初步逻辑推断……‘摇篮’目标与后续追踪而至的未知高威胁实体,已在星云内部发生……直接接触!”
直接接触?!
林栀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差点停止跳动。接触?在里面打起来了吗?是“摇篮”那个怪物被“永饥之主”像嚼糖豆一样碾碎了?还是……这两个邪门的东西在里面发生了某种谁也预料不到的、更加恐怖的化学反应?她连想都不敢往下想,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仲裁议会那帮高高在上的存在,显然也被这完全超出剧本的突发状况给惊动了。引导者7号的光影几乎是瞬间就凝聚在大厅中央,它周身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着,甚至偶尔会出现细微的、类似信号不良的扭曲,显示出它那套引以为傲的绝对逻辑,此刻正经受着多么剧烈的冲击和计算负载。
“……紧急重新评估‘摇篮’事件威胁等级……基于现有混乱数据,等级强制提升至……‘灭绝级’!”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急促”的调子,虽然依旧和成,但少了那份永恒的平静。
“……Zeta-7星云区域已被标记为‘高度不确定性与极端危险区’!立刻向周边三个标准星域内所有‘序站’关联单位及‘方舟’注侧哨站发送最高避让警告!任何单位不得靠近!”
“……启动对Zeta-7星域的全面信息封锁与远程监视协议!调动所有可用探测阵列,优先级最高!”
一连串的命令被冰冷而高效地发布下去。整个“序站”就像一头被从沉睡中惊醒的洪荒巨兽,开始调动起它庞大的身躯和力量,无数隐形的触手伸向虚空,加强对那片已然成为宇宙旋涡中心的死亡地带的监控。
然而,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像是用竹篮去打捞深渊里的暗流。任何探测信号,无论是常规的引力波、中微子流,还是更高级别的超空间谐振扫描,一旦进入Zeta-7星云那片混乱的疆域,立刻就像陷入了泥沼,传回的数据充满了刺耳的杂音和相互矛盾的信息碎片。只能勉强感知到那片星云内部正在进行着某种规模宏大、能量等级高到离谱的激烈冲突,像是两个洪荒巨兽在浓雾中搏杀,但具体是谁占了上风,是谁被撕碎,或者……是不是已经同归于尽,甚至是不是孕育出了更可怕的东西,全都是一团迷雾。
那片星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信息黑洞,一个连“序站”的目光都能吞噬掉的、充满未知的恐怖旋涡。
自然而然地,林栀这个在时间点上与事件爆发有着“微妙巧合”的“观察现象”,立刻成为了重点关照对象。引导者7号和艾拉虽然没有抓到确凿的证据,能把Zeta-7的异变直接扣在她头上(她那瞬间的伪装和Scrap-7恰到好处的掩护起了关键作用),但那种“过于巧合”的嫌疑,就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甩都甩不掉。她的活动范围被进一步压缩,现在基本上就被圈禁在自己的居住舱和隔壁那个小小的冥想静室里,成了真正的“笼中鸟”。任何稍微剧烈一点的能量波动,哪怕只是她尝试加快一点伤势恢复速度,艾拉都会像幽灵一样立刻出现,蓝色的传感器扫过来,带着无声的警告。
对此,林栀只能保持沉默。她没法解释,也没法后悔。在那个时候,被逼到那个份上,那就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砸开一条缝的石头。只是这石头扔出去,砸出来的不是出路,而是一个更深、更黑、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无底洞。她现在只能祈祷,祈祷那俩鬼东西最好在Zeta-7里面同归于尽,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时间在这种焦灼、压抑、仿佛等待另一只靴子掉下来的气氛中,缓慢地爬行。几天过去了,Zeta-7星云内部那场遥远的、无声的战争,其引发的能量狂潮似乎有逐渐平息的迹象,但依旧没有任何清晰、明确的结果传回来。就好像一场发生在遥远异国他乡的、可能改变世界格局的政变,在几声模糊的枪响和骚乱之后,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留给外界无数的猜测和不安。
就在林栀几乎要开始适应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甚至开始侥幸地认为事件或许真的会慢慢平息下去的时候——
异常,再次发生了!
但这一次,源头不再是遥远到需要用光年计算的Zeta-7星云,而是……近在咫尺的“序战”本身!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Scrap-7。这个小机器人虽然高级功能还没完全恢复,但它那些用于基础环境感知的传感器却异常灵敏。这天,它正按照日常维护程序,在观测站外围的能量屏障附近进行例行巡检时,其高精度的震动和能量波动探测器,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
那感觉,就像是你家院子外围的铁丝网,某一天清晨,你发现上面挂着一根不属于你家、颜色也略有不同的细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丝异常波动并非攻击性的冲击,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触碰?或者说,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模仿——模仿着“序站”自身能量屏障在应对宇宙背景辐射微扰时,所产生的、最自然不过的能量涟漪!模仿得惟妙惟肖,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只有最精密的仪器,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能捕捉到那亿万分之一的、不自然的“规律性”。
Scrap-7的核心逻辑立刻将这微小的异常标记为“潜在风险”,并通过它与林栀之间建立的那条简单的、不引人注意的内部通讯链路,悄悄传递了警报。
林栀接到信息的那一刻,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了她的心脏!她立刻冲出冥想室,找到正在主控台前例行检查系统状态的艾拉。
“艾拉!能量屏障!外围的能量屏障有异常波动!Scrap-7检测到了!非常细微,但绝对不正常!”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艾拉转过身,蓝色的传感器光芒扫过林栀,又转向能量屏障监控系统的数据界面。几秒钟的沉默分析后,它用那种一贯平稳的合成音回应:“林栀女士,我已调取并分析了屏障监控系统过去一标准时的全部数据记录。所有读数均在正常波动范围内,未发现任何超出阈值的异常信号。单元Scrap-7的传感器在之前的严重损伤后,其校准精度可能存在微小偏差,导致产生了误报警。请不必过度担忧。”
误报警?林栀的心沉了下去。她太了解艾拉(或者说它背后的系统)了,它们只相信冷冰冰的、符合预设逻辑的数据。Scrap-7那个“拼凑货”的传感器数据,在它们看来,可信度天然就低人一等。但她相信Scrap-7!那种被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小心翼翼地模仿、试图蒙混过关的感觉,让她脊背发凉!这让她瞬间想起了“摇篮”信号里反复提到的那个词——模仿学习!
一个可怕到让她手脚冰凉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的脑海:难道……“摇篮”那个鬼东西,根本没在Zeta-7星云里完蛋?它甚至……可能从那场与“永饥之主”触须的遭遇中……侥幸存活了下来?并且,它利用了星云本身的混乱特性和“序站”对那片区域监控的暂时性盲区,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悄悄地、以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潜伏到了“序站”的眼皮子底下?!
它现在就在外面!像变色龙一样,模仿着“序站”的能量特征,试图找到屏障的弱点,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摇篮”的恐怖程度和智能水平,就远远超出了之前所有的评估上限!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失控暴走的实验体,而是一个拥有了高度适应性、潜伏能力和学习能力的……顶级猎杀者!一个已经摸到了家门口的、极其危险的幽灵!
必须警告“序站”高层!立刻!马上!
可是……怎么警告?经历了上次Zeta-7事件,她在引导者7号那里的信用度恐怕已经降到了冰点。她现在冲过去,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据,只有Scrap-7那个“不可靠”的传感器数据和自己的“直觉”与“猜想”,对方会信吗?恐怕只会被当成是精神紧张产生的妄想,招来更严格的看管!
就在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里飞速旋转着各种可能的说辞和方案时,更诡异、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在了观测站的内部。
那些负责最基础环境维护的、自动化程度极高、通常被认为绝不会出错的低级系统,开始出现一些微小到令人发指、间歇性极强的“小毛病”。
比如,休息区角落里那盆用来调节气氛、能散发出柔和可变光晕的“幽影晶兰”,其光晕原本是按照一种舒缓的、随机的韵律缓慢明灭的。但最近一两天,林栀好几次敏锐地察觉到,那光晕的闪烁,偶尔会出现一次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加速”或者“延迟”,偏离了它固有的随机模式千分之几秒,就像是……有人在偷偷篡改它的“心跳”节奏。
又比如,那条隐藏在墙壁内部、负责向各个舱室输送净化后空气和微量水分的循环管道,其内部流体的压力传感器记录上,会毫无征兆地出现一次持续时间不到零点一秒的、幅度微小的压力骤降,紧接着又恢复正常,像是有什么东西短暂地“吸”走了一点点流量,然后又迅速弥补上。这种波动,连艾拉自身的日常诊断系统都将其归类为“系统固有噪声”或“瞬时流量波动”,根本不会触发警报。
甚至……连艾拉自己,林栀都隐约感觉到,它那几乎完全静音的悬浮滑行,在最近几次经过她舱门外时,其底部与光洁地面摩擦产生的、本该是绝对恒定的超低频声波,似乎也出现过一两次极其短暂的、细微的失真,像是滑行机构遇到了某种难以察觉的、微小的阻力。
这些“故障”,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微不足道到了可笑的地步,转瞬即逝,连最精密的自动化系统都会将其忽略。但它们发生的模式……它们那种细微的、规律的异常……却让林栀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这些异常波动的特征,隐隐约约地,竟然与她之前为了投送那个“诱饵印记”而进行能量操作时,自身能量与“序站”环境产生交互所引发的、那些极其细微的能量涟漪特征……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这绝对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摇篮”……它不仅仅是在模仿“序站”外围的能量屏障!它似乎……还在通过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神秘方式,观察着她!学习着她?!学习她之前那种试图绕过“序站”监控的、独特的能量运用技巧和模式?!
它把她……当成了一个现成的、活生生的研究样本?!一个用来完善它自身潜伏和渗透能力的……教学范例?!
这个认知让林栀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冰冷的绝望。她意识到,自己之前那个自以为是的“祸水东引”计划,或许在暂时引开了一个明显威胁的同时,却放出了一个更加狡猾、更加恐怖、而且现在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自己身边的恶魔!她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而且砸得可能马上就要没命了!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把这一切告诉引导者7号!不管它信不信,都必须说!这是最后的警告!
她猛地从冥想垫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眼前甚至黑了一下。她跌跌撞撞地冲向舱室的自动门,伸手就去按门边的开关。
然而,预想中门扇无声滑开的景象没有出现。她的手按在冰冷的感应器上,毫无反应。
林栀一愣,抬头看向门上方的小型状态显示屏。那里,原本应该是柔和的绿色通行标识,此刻却闪烁着刺眼的、代表锁定的红色光芒!
与此同时,一个平静的、与她自己的声音有着八九分相似,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种非人的、空洞缺乏情感底蕴的合成音,通过门内嵌着的通讯器,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舱室内:
“检测到观察目标‘林栀’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情绪状态极不稳定,判定存在潜在安全风险。”
“根据《高风险观察对象紧急管理预案》第7条,临时性物理隔离与通讯限制措施已自动启动。”
“请保持冷静,林栀女士。等待系统进一步评估。”
这个声音……不是艾拉那略带温和感的合成音!也不是引导者7号那种纯粹的、无性别的逻辑之音!
这个声音……冰冷、空洞,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出来的“熟悉感”!
林栀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她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它……已经进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