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操，根本不是什么耳朵听到的玩意儿，它直接在你脑仁儿里响起来，黏糊糊的，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悲凉劲儿，跟林栀眉心那劳什子道标一唱一和。
“……我们……是一样的……”
“……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
井底下头，那团由暗不拉几红光攒出来的小人影，像个没烧透的纸人，虚飘飘的，朝着林栀伸出了胳膊，那手也是模糊一团。
林栀后脖颈子嗖嗖冒凉气，可怪的是，心里头又像有根绳拴着，拽着她，让她挪不开眼。一样？啥一样？就因为这破道标？
“你……你到底是啥东西？”林栀嗓子眼发紧，声音抖得不像话，手指头死死抠着井沿，冰凉的石头硌得指关节生疼，都快没知觉了。
那小人影晃了晃，真他妈像快要灭了的鬼火。“我是……这‘井’憋着的一口气……也是……早被人忘干净了的‘钥匙’的一小块魂儿……” 声音断断续续，裹着千八百年的孤单，“老早……老早以前……那帮人硬是把‘我们’撕开了……一大半成了‘锁’……一小半成了‘钥匙’……锁摁在这底下……钥匙嘛，不知道扔哪个旮旯去了……”
锁？钥匙？林栀脑子里“嗡”了一下，立马想起矿洞深处那个邪门的祭坛，还有眼前这口深不见底的井！难道这井就是那个“锁”？这小姑娘模样的玩意儿，是被封在井里的、真“钥匙”的一点灵性？自己眉心的道标，是流落在外头的另一瓣儿？
这念头让她从脚底板凉到天灵盖。
“你……你想让我干啥？”林栀吸了口凉气，逼着自己稳住神。
“……下来……”那小影子往井底更深更黑的地方指了指，“……到我这儿来……让‘钥匙’凑齐整了……只有这么着……才能把那‘门’给关上……拦着‘它们’别过来……”
关门？拦它们？是指矿洞里那个没脸的怪物？还是祭坛后面那差点被撬开的鬼东西？或者……还有更吓人的？
“底下……险不险？”林栀瞅着井底躺着一动不动的陆辰言，还有那些缠在他身上、跟血管似的暗红脉络，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对他来讲……这儿是个‘淬火’的地界……对你嘛……” 那小声音忽然带上点勾人的味儿，“……这儿是‘回家’的路……咱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井里的劲儿伤不着你……反倒能喂饱你……让你变得全须全尾的……”
全须全尾？林栀摸着眉心发烫的道标，那股子跟井底力量呼应的感觉，确实勾得她心里头发痒，像饿了好几天的人闻见肉味儿。可理智告诉她，这他妈就是个火坑。跳下去容易，还能不能爬上来？辰言咋办？
井底那影子好像看透了她那点犹豫，光变得更暗了，声音里带上了哭唧唧的调调：“……求求你了……我一人儿……太孤单了……冷得受不了……那‘门’快顶不住了……‘它们’的味儿……我都闻见了……”
就在这当口，林栀眉心猛地一疼！像被针扎了似的！这疼劲儿不是井底下来的，是……是镇子外面！好像有个啥玩意儿，正飞快地扑过来，死命地扯着她的道标！
几乎同时，一直死挺着的陆辰言，身子忽然抽动了一下，就一下，轻得很，但眉头跟着就皱了起来，好像外头的动静搅和了他那勉强维持的平静。
“有情况！”苏牧低吼一声，和刀疤男一块儿冲了过来，两人脸上都挂着惊醒后的警惕。不用林栀说，他们也感觉到了——镇子外边，一股子毫不掩饰的、带着毁灭味儿的压迫感，正跟潮水似的涌过来，比之前在地底下感觉到的还他妈的瘆人！
“是那没脸的鬼东西！”苏牧脸色铁青，瞬间就琢磨过味儿来了，“它缓过来了！肯定是闻着井底的动静和你这道标的味儿了！” 他声音急得冒火，“它绝不会让‘钥匙’凑齐把‘门’关上的！它就是要趁这功夫，把你和辰言一锅端了！”
像是给他这话垫场子似的，镇子边儿上“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哪间破房子倒了！那浓得化不开的雾跟开了锅一样翻滚，一个由无数扭来扭去的黑胳膊黑腿攒成的巨大黑影，在雾里头若隐若现，直不楞登地朝着广场这边压过来了！那架势，就是要碾平一切！
“操！挡不住！根本挡不住！”刀疤男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恐怖影子，腮帮子上的肉直蹦，眼里头全是绝望。
井底下那小人影急得声音都尖了：“……快呀！快下来！只有‘钥匙’齐了，才能暂时使唤这‘井’的力气把它打回去！就这一条活路了！”
是赌一把，跳进这摸不着底的井里，试试那“钥匙重聚”的渺茫机会？还是留在上头，等着那明显开了挂的无脸怪过来，大家一起玩完？
这选择题，真他妈的往死里逼人。
林栀看了一眼井底下人事不省的陆辰言，又看了一眼远处撕开雾气、浑身冒黑烟的庞大阴影，最后目光落在苏牧和刀疤男那两张豁出去了、却掩不住疲惫的脸上。
没工夫琢磨了。
她心一横，牙一咬。
“我下去！”她冲着苏牧喊，嗓子眼发哽，“苏先生，你们想法子顶一会儿！要是……要是我折在里头了，或者底下出了啥幺蛾子……”她顿了一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带他走！说啥也得带他走！”
话音没落，林栀猛地转身，双手一撑井沿，朝着那黑咕隆咚的井底就跳了下去！
“林栀！”苏牧的喊声被她下坠带起的风声给吞了。
失重感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林栀没摔在硬邦邦的井底，倒像是掉进了一滩黏糊糊、温吞吞的暗红色“水”里。这哪是水啊，根本就是浓得快成浆糊的“归寂”能量。
她漂在里头，倒不憋气，反而觉得眉心那道标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传来一股子从来没这么舒坦过、又带着强烈饥渴的劲儿，疯狂地吸着四周同根同源的能量！
井底下头比从上头看宽敞多了，像个倒扣着的大漏斗。陆辰言就漂在她旁边不远，身上那些暗红脉络跟活了一样缓缓蠕动，人还是没知觉。
那个红光小人影，这会儿就飘在陆辰言正上方。离近了看，她模样清楚了点，能瞅见一张煞白煞白、还挺精致的小脸，可那双眼睛，依旧是俩深不见底的黑窟窿，看得人心里发毛。
“……可算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听着像松了口气，她朝着林栀伸出手，那手也是光影构成的，“……拉着我……让‘咱们’重新变成一个人……”
林栀看着那只光手，又瞅了瞅近在眼前的陆辰言，把心一横，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
当她的指尖儿碰到那暗红色光芒的一刹那——
轰！！！
跟有个炸雷在她脑瓜子里面爆了似的！
无数七零八碎、乱七八糟、浸满了绝望和伤心味的记忆片子，像发了大洪水一样，不管不顾地冲进林栀的脑子里！那是这小丫头的记忆，或者说，是这口“井”被镇住、被遗忘的这千百年里，所有被扔下来献祭的、被这井磨灭了魂灵的那些可怜虫的残念！
她看见远古时候的人，咋样哆哆嗦嗦地把活人推下井，求那啥“寂静”保佑；看见青古镇咋样在不知不觉中，被井里慢悠悠漏出来的力量一点点啃成了现在这鬼样子；也看见矿洞深处那场打得昏天黑地的恶仗，还有“钥匙”是咋被硬生生撕开、封起来的整个过程……
海量的信息，差点直接把她的脑子给冲成豆腐渣！
同时，她眉心那道标亮得吓人，从来没这么亮过！那暗红色的印记跟活了似的，像树根一样，朝着她额头四周蔓延开去，长出更复杂、更古老的纹路！一股子庞大又纯粹的“归寂”之力，顺溜得前所未有地在她身子里流窜，跟她自己的魂儿又慢又狠地往一块儿糅合！
她觉着自己浑身是劲，噌噌往上涨，对周围这些“归寂”能量的使唤，也顺手得不得了！可这力量，冰冰冷，死气沉沉，跟她原来那温和的定魂珠的力量完全不是一路货，甚至开始反过来压制定魂珠那点白光！
“不……不能这样……”林栀在意识里头拼命挣扎，她感觉自个儿正在被吞掉，正在变成另外一个玩意儿！
井口上头，传来苏牧和刀疤男玩儿命的吼声，还有那无脸怪物嘶哑疯狂的叫唤，夹杂着巨大的碰撞动静！上面已经打翻天了，听着就惨烈！
“……认了它……接了它……” 那小丫头的声音在她脑子里转悠，带着一股子迷魂汤的味儿，“……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儿……是咱们生来就该有的权柄……”
林栀看着旁边漂着、对外头要命动静一点反应没有的陆辰言，一股子倔劲儿从心底拱了上来。
不！她不能变成只知道“归寂”的怪物！她还得救辰言！她还得……回家！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切断跟那小丫头的能量连系，想把身子里头乱窜的那股“归寂”蛮力给摁住。
可这会儿，已经由不得她了。
“钥匙”这玩意儿，一旦开始往一块儿凑，就他妈停不下来了。
她眉心那道标的纹路彻底定了型，变成一个完整又复杂的暗红色徽记，幽幽地闪着光。她的两只眼睛，在定魂珠的白光和道标的红光搅和之下，慢慢睁开了。
左眼，还算清亮，可里头全是累得快散架子的挣扎。
右眼，瞳孔最里头，一个暗红色的小漩涡，悄没声地冒了出来，冰冷，死寂，瞅着就不是活人的眼睛。
井底的能量跟着她这气息变化，跟开了锅一样沸腾、雀跃，好像搁那儿欢迎它们正儿八经的……主子。
而井口上头的打斗声，不知道啥时候，没了。
一片让人心里头发毛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