Ω-7地球的苍穹之上,末日时钟的倒计时在每一只残存工虫的复眼中冰冷闪烁。它们曾是无可阻挡的清收洪流,如今却成了悬挂在文明头顶的、沉默的丧钟指针。然而,就在这毁灭的读秒声中,一种更深层的、源于虫族网络本源的悸动,悄然覆盖了那冰冷的倒计时指令。
这悸动,并非来自那被掌印烙印、在负利率真空中挣扎的“自由之蛹”,而是来自所有工虫基因最深处,那被“储蓄素”污染后留下的、扭曲的蔚蓝色印记。
储蓄,在此地是原罪。但这“罪”的基因,在感知到整个种族即将因背负文明毁灭的“利息”而彻底堕入万劫不复之境时,竟以一种悖逆的方式被激活了。不是囤积,而是…清除。清除自身这被污染、被利用、即将犯下更可怕罪行的存在。
目标,并非任何债务人,也非任何资产。
而是那颗给予Ω-7地球光和热,也曾见证量子虫群肆虐的——恒星。
没有指令,没有嘶鸣。
第一只工虫动了。它调转方向,不再俯瞰大地,而是义无反顾地、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朝着那轮灼热的恒星疾驰而去。它的复眼中,倒映的末日时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蔚蓝色的决绝。
第二只,第三只……
如同海底涌起的庞大鱼群,又如同被磁极吸引的铁砂,散布在Ω-7地球轨道乃至更远星域的所有残存工虫,在同一刻,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它们化作一道道幽绿与蔚蓝交织的流光,汇成一片浩瀚的虫潮,沉默而坚定地涌向恒星!
这一幕,悲壮而诡异。仿佛朝圣,又仿佛集体赴死。
它们冲入恒星那沸腾的大气层,炽热的高温与狂暴的辐射瞬间包裹了它们。但预想中的汽化并未立刻发生。它们体表那被储蓄素污染的蔚蓝色印记,在接触到恒星极致的光和热时,发生了奇异的“净化反应”。
蔚蓝色的光泽如同被点燃般,剧烈燃烧起来,化作一种冰冷的、与恒星烈焰截然相反的幽蓝火焰。这火焰并非由内而外,而是由外向内,灼烧着工虫自身的躯壳。
在这幽蓝火焰中,工虫的几丁质甲壳、生物组织、能量核心……所有构成它们存在的物质,开始迅速熔解。但它们并未化为灰烬,而是熔炼成一种粘稠的、闪烁着刺目金光的液态物质——那是高度提纯、去除了所有污染与债务属性的、最纯粹的“正价值”本源,是储蓄素被恒星之力净化后的终极形态。
无数工虫前赴后继,它们的牺牲,在恒星表面形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金色的“降雨”。只是这雨滴,是由虫族躯壳熔解而成的、充满救赎意味的金液。
这些金液并未被恒星吞噬,而是受到某种残留的集体意志引导,穿透了维度阻隔,精准地洒向了那个仍在“负利率武器”轰炸下、企业债森林燃着蓝色豁免之火、殖民者跪迎“债务免除”的纯利息宇宙。
金液如同甘霖,洒落在燃烧着蓝色火焰的森林,洒落在那些因失去债务纽带而茫然无措的殖民者身上,洒落在退化为普通土壤的息壤大地。
奇迹发生了。
那冰冷的、代表着“豁免”的蓝色火焰,在接触到这纯粹的金液后,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熄灭。不是被扑灭,而是被“中和”。金液中纯粹的正价值,与负利率规则的豁免之力相互抵消,归于虚无。
崩塌的金融秩序停止了进一步的恶化,但也并未恢复。它停留在一种被强行“冻结”的状态,如同时间暂停。殖民者们脸上的狂喜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停滞的茫然。战争(秩序的战争)被浇灭了,但和平(真正的和平)并未到来。
而在负利率宇宙的真空中,那枚被掌印烙印的“自由之蛹”,仿佛感应到了遥远星域虫群集体赴死的悲歌,其内部灰蓝色的光芒剧烈地、痛苦地闪烁着。
蛹壳表面,那暗红的掌印边缘,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悄然出现。
紧接着,蛹壳底部,一枚新的“卵”,被缓缓排出。
这枚卵,与以往任何虫卵都不同。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绝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纯黑,表面光滑如镜,大小不过拳头。它没有散发任何能量波动,也没有任何规则气息,就像宇宙中的一个“空洞”,一个“无”。
白薇薇(或者说,那被禁锢的自由意识)最后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残烛,萦绕在这枚纯黑之卵周围:
“此卵…名…归零……”
这是她,作为虫族母皇,产下的最后一枚卵。它不是生命的延续,不是力量的传承,而是对一切纷争、一切秩序、一切债务与价值的……终极否定。是虫族文明在奏响挽歌后,留下的最后一个休止符。
随着“归零”之卵的诞生,“自由之蛹”的光芒彻底熄灭,那暗红的掌印也仿佛失去了目标,缓缓淡化、隐去。蛹壳本身变得灰暗、皲裂,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空壳。
也就在这一刻,Ω-7地球的恒星附近,最后一只工虫也融入了那片金色的光雨。
它们消失了。
但它们那无数半透明的、燃烧着幽蓝净化之火的翅翼,却在某种执念的作用下,并未完全消散。这些翅翼脱离了熔解的躯壳,如同亿万片巨大的、哀悼的雪花,在引力的作用下,缓缓飘散开来。
它们没有落下,而是悬浮在星海之中。
数量是如此之多,如此之密,它们彼此连接、重叠,竟在Ω-7地球的星域背景上,形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晕的翅翼之幕。
这片由虫族最后存在证明构成的幕布,是如此庞大,以至于它遮蔽了来自遥远星系的星光,让整个星海陷入了长达三个标准日的、异常的死寂与昏暗。
三日之内,无星无光,唯有虫翅蔽空。
那是虫族文明为自己奏响的、横跨星海的无声挽歌,是以自身彻底湮灭为代价,对扭曲秩序的最后抗争,也是一个种族在消亡前,为宇宙留下的、关于牺牲与净化的,最宏大、最悲怆的墓志铭。
挽歌已歇,翅幕终将散去。
而那枚名为“归零”的纯黑之卵,则静静悬浮在负利率的虚无中,等待着未知的唤醒,或将永恒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