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一字一顿:“于行刑之地,尸骸之上,起一座七层石塔!塔名——‘镇倭’!”
“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四人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筑塔镇尸,这已超出了寻常战争的范畴,带着浓重的巫祀与诅咒意味,是旨在从精神、从信仰层面,彻底碾碎一个民族脊梁的残酷仪式!
“伪幕府将军,德川家光那逆酋的首级,”俞咨皋的声音冰冷刺骨,“以石灰香料处置,永镇于塔基最深处!塔前立巨碑,碑文……”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乃陛下御笔亲题,一字不易,铭刻其上!”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皇权、军威、杀戮、镇压……所有的元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份如山岳般沉重的使命与……血腥。
赵承霄率先打破沉默,他深深一揖:“末将等,领旨!必不负陛下天恩,不负提督重托!”
张献忠、钱知晏、孙景和紧随其后,齐声怒吼:
“领旨!”
声音汇聚如雷,震得梁柱间微尘簌簌而下。
八月初十一,辰时。
京都的清晨,薄雾如乳白色的轻纱,笼罩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古都。
往日此时,早已人声鼎沸,如今却只有死寂,连鸟雀都噤若寒蝉。
二条城内,五千铁骑已列阵完毕。骑士们默然肃立,人与马皆如同铁铸的雕塑,只有鼻腔中喷出的白气,显示着蓬勃的生命力。
铁甲反射着微弱的晨光,连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长枪如林,直指灰蒙蒙的天空;马刀入鞘,却散发着无形的锋锐之气。
俞咨皋立于点将台上,猩红斗篷如同血染的战旗。他目光扫过台下沉默的钢铁洪流,猛然挥手下劈:
“时辰已到!开拔!”
“咚!!咚!!咚!!!”
三声号炮如同巨神擂动的战鼓,猛然炸响!声音滚滚如雷,瞬间传遍京都的每一个角落,无数在睡梦中或清醒中恐惧的倭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剧颤。
“轰隆隆——”
二条城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巨响。
俞咨皋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城门!猩红斗篷在他身后拉出一道笔直的血色轨迹。
“大明万胜!”
随着他一声怒吼,身后四位将领齐声应和:
“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五千铁骑的怒吼如同海啸般爆发,瞬间冲散了晨雾!
蹄声起!
初时是杂乱而密集的“嗒嗒”声,如同盛夏骤雨敲打万千荷叶。但随着骑兵队列冲出城门,踏上京都宽阔的青石御道,所有骑士几乎在同一瞬间开始控马加速。
“轰!轰!轰!轰!”
铁蹄践踏!不再是雨打芭蕉,而是连绵不绝的惊雷!是无数面巨大的战鼓在同一个节奏上疯狂擂动!
五千只铁蹄同时起落,沉重地砸在古老的石板上,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声响,而是一种实质性的冲击波!
街道两旁的木质町屋门窗开始剧烈震颤,发出“咯咯吱吱”的呻吟,屋檐下的风铃疯狂乱响,然后被更大的蹄声淹没。
大地在颤抖,空气在嗡鸣。
躲藏在屋宇内的京都居民,无论是落魄公卿、落魄武士,还是普通町人、妇孺老幼,无不面色惨白,死死捂住耳朵,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那蹄声仿佛不是踏在街上,而是直接踩在他们的心脏上,每一次起落,都让他们的灵魂随之抽搐。有孩童刚要啼哭,立刻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巴,眼中满是惊骇欲绝的恐惧。
“看!那就是天兵……”有胆大的倭人从窗缝中窥视,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双目失神,喃喃道,“不可战胜……我们……我们当初到底是在和什么样的存在作战啊……”
队伍军容极盛!骑士们皆披统一制式的棉甲,头盔上的红缨如同跳动的火焰。他们面容冷峻,目光平视前方,对两侧死寂的建筑和那些窥视的目光视若无睹。
除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旌旗猎猎作响声,以及甲叶随着马匹奔驰发出的有节奏的铿锵声,竟无一人喧哗,无一人掉队。
那股冲天的杀气,凝聚成如有实质的煞气,沉甸甸地压在整座城市的上空,连天空都仿佛变得更加阴沉。
张献忠控马疾行在队伍左翼,感受着身下战马澎湃的力量,听着耳边如同山崩海啸般的蹄声,看着眼前无尽延伸的钢铁洪流,只觉豪情满怀,胸膛几乎要炸开。
他扭头对并辔而行的赵承霄吼道:“承霄兄!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你听这动静!我看这京都城,都要被咱们踩矮了三寸!看这些倭人,哪个龟儿子还敢不服?”
赵承霄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两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门窗后面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他沉稳地控着马,声音在轰鸣的蹄声中依旧清晰:“献忠,陛下要的,正是此效!武功之盛,在于慑心,在于不战而屈人之兵。然切记,我等乃天朝王师,行的是堂堂正正之威,非是屠城虐杀的匪类。威仪之外,亦需节度,不可堕了上国气度。”
在另一侧,钱知晏则细心观察着沿途的地形,低声道:“赵兄所言极是。巡城旨在展示军威,震慑宵小,使其不敢再生异心。但亦需防备有绝望之徒狗急跳墙。我看前方街角那处屋脊,视野极佳,已安排了神箭手潜伏。”
孙景和始终如同猎豹般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和侧翼的每一个巷口,闻言点头:“钱兄考虑周详。放心,各要害处,包括可能设置弓弩或突袭的位置,均已布设暗哨和伏兵。各队之间联络通畅,若有丝毫异动,顷刻间便能形成合围,定叫他有来无回!”
铁骑洪流如同一条威严而暴戾的钢铁巨龙,沿着精心规划的路线,缓缓碾过朱雀大路、堀川通、鸭川畔……所过之处,留下的不仅是深深的车辙印记和弥漫的尘土,更是深植于每一个目睹者灵魂深处的、对大明无敌兵威的永恒恐惧。
巡行整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五千铁骑最终如同潮水般退回二条城,那震天动地的蹄声逐渐远去、消失后,京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仿佛整座城市都被那钢铁洪流彻底洗涤了一遍,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与反抗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