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九月廿八,城南芝麻胡同
晨雾尚未散尽,灰白色的水汽萦绕在低矮的民房之间,将初升的日光滤得朦胧而清冷。兵部给事中张文耀一如往常,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从容走出他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院门。他身上那件粗布官袍洗得发白,肘部打着两个针脚细密却依旧显眼的补丁。他从怀里摸出半个冰冷的杂粮窝头,一边走一边默默啃着。与一个佝偻着腰、挑着粪桶的老汉擦肩而过时,他停下脚步,很是自然地从袖袋里摸出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塞到老汉皲裂的手里,温言道:“老伯,清晨寒重,买碗热粥暖暖身子。”
远处,藏在暗处的龙鳞卫低声对身旁的赵虎道:“千户…这,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巨贪之官啊?日日如此,邻里皆赞其清廉仁善。”
赵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刀,并未看张文耀的补丁官袍,而是死死盯着他的脚:“看人,别看面皮,看他的鞋。”
那龙鳞卫闻言,急忙凝目细看。只见张文耀那双看似普通的黑色布鞋的鞋底边沿,在朦胧晨光下,竟隐约粘着几点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却异常夺目的金粉色颗粒——那是昨夜才从城北私宅地下金库的金砖上蹭落,尚未及时清理干净的痕迹!清廉的外衣,终究遮不住贪婪的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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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九,子时,城北槐树胡同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赵虎如一只蛰伏的猎豹,静静伏在冰凉的屋脊之上,玄色衣甲与黑暗融为一体。目光所及,张文耀那顶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一处没有任何匾额的黑漆门前。门前四个身着劲装的护卫,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寂静的街道,开门接应的一刹那,他们腰间盘着的软剑在月光下反射出一抹致命的寒光。
“千户,墙高近三丈,内外明暗哨卡交错,守备之森严,竟比诏狱更甚!”身边的张三压低声音,语气凝重。
赵虎面无表情,从腰间取出天工院最新研制成功的“无声飞爪”。精钢打造的爪钩被巧妙抛出,扣入高墙砖缝时,竟真的一声未发。“走!”他低喝一声,身影如鬼魅般借力腾空,悄无声息地翻入高墙之内。
墙内的景象,让久经风浪的赵虎和张三都瞬间窒息!脚下铺地的是温润的汉白玉,廊柱竟是价比黄金的金丝楠木!院中引入温泉,池内水汽氤氲,六名身披轻薄如蝉翼的鲛绡薄纱的美貌姬妾正在水中嬉戏,笑声靡靡。而张文耀,身披一件用金线绣满妖异莲花的睡袍,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正听着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低声禀报:
“…大人放心,这批从辽东弄来的精铁,已安全运抵苏州,白莲圣火…月底之前必定能全部铸造完成……”
那商人恭敬地递上一份礼单,外表看竟是一本手抄的《金刚经》。但张文耀的指尖却熟练地在经文的特定字句上轻轻点过。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字句竟如水波般流转,重新组合成一句致命的暗语:“九月初九,地火焚城”!
就在此时,赵虎腰间佩带的天工院特制磁石罗盘指针开始疯狂转动!
“有暗哨!撤!”赵虎低吼一声。
话音未落,弩箭破空之声已至!赵虎反应快如闪电,反手间数枚飞镖已激射而出,墙头一名黑影应声惨叫着栽落。几乎是同时,整座奢华宅邸警铃之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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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文华殿外
散朝时分,官员们鱼贯而出。内廷大太监王承恩“恰好”与张文耀相遇,笑吟吟地拦住他,拂尘一扫,打量着他那身旧袍子:“张大人真乃我朝清廉之楷模呦,这官服,怕是洗了有上百水了吧,都快洗出毛边儿了。”
张文耀面露恰到好处的窘迫苦笑,拱手道:“让王公公见笑了。下官年俸微薄,不过百两,还需奉养家中老母,实在……唉,能省则省吧。”
此时,一名小太监小跑过来,对着张文耀躬身道:“张大人,尊夫人让小的传话,说家里老母鸡又下了两个蛋,问您是炒了吃还是煮了吃……”
“知道了。”张文耀脸上窘迫之色更浓,对王承恩无奈道,“拙荆持家,让公公见笑了,尽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寒酸事。”
待他走远,王承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讥讽:“好一个影帝!杂家倒要看看他能演到几时!他那位‘拙荆’,早在十年前就病故了!”
赵虎从一旁的屏风后转出,语气森寒:“刚查到,他在外秘密安置了三位美妾:一个是价值万两的扬州瘦马,一个是值八千两的波斯胡姬,还有一个,竟是三年前被抄家的李侍郎之女!”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更骇人的是,他那个在山东老家的独子,上月在南边的赌坊一夜输银三万两,次日,便有一神秘人用带着藩王府印记的银票,替他还清了所有赌债!”
“藩王……”王承恩捻着佛珠的手指猛地一僵,指尖瞬间冰凉,“这事…竟然牵扯到藩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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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兵部门口
气氛肃杀。张文耀的青布小轿刚抬出兵部衙门,尚未转入大街,就被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龙鳞卫铁桶般围住,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赵虎一把掀开轿帘,亮出手中金光灿灿的蟠龙金牌,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张大人,诏狱有请。”
张文耀端坐轿中,面色竟是丝毫不变,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赵千户这是何意?本官还要即刻赶往文华殿,与诸位阁老商议秋防事宜,耽搁了朝廷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不必了。”赵虎冷笑,“您的三位如夫人,此刻正在诏狱等您团聚呢。大人一家,很快就能整整齐齐。”
诏狱刑房之内,火光跳跃。当张文耀看着从他那三处秘密宅院里搜出的、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时,他那张惯常维持着清廉面孔的脸,终于第一次彻底变了颜色。
赵虎拿起一摞从密室中搜出的密信,在他眼前晃了晃:“张大人,不妨解释一下,这些与白莲教妖匪往来的书信,又是怎么回事?也是有人栽赃?”
“栽赃!这定然是有人陷害!”张文耀声嘶力竭地吼道,额头青筋暴起,“我张文耀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就在这时,素月举着那盏洞幽显影灯走了进来,幽蓝的光芒缓缓照向张文耀脚上那双还未来得及更换的官靴——灯光之下,靴底赫然显现出几行清晰的莲华密语!
“张大人,”素月的声音清脆而平静,却带着致命的力量,“这密写药水,需遇热方能显形。您今日清晨,可是在厨房灶台余烬旁停留过?或许,是想烧掉什么?”
最后的伪装被彻底撕碎!张文耀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疯狂的厉色,竟毫无征兆地暴起发难!袖中一柄淬毒的短剑如毒蛇出洞,直刺赵虎咽喉!但短剑撞上赵虎胸前的玄甲,只发出一声脆响,便被弹开!
“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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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耀书房,素月举着显影灯扫过墙壁,光束突然停在《朱子家训》挂轴上:\"后面有暗格!\"
机关开启,密室中堆满震天雷。最骇人的是墙上京城地图——科举考场被朱砂圈红,旁注:\"重阳日,莲开九重\"
\"他们要在科举日炸考场!\"素月声音发颤,\"届时三万考生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