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封剥落时,龙涎香混着星砂的冷冽气息骤然弥散,细碎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 那是宫廷秘蜡特有的裂声,比寻常蜂蜡更坚脆三分。沈静姝指尖微颤,将细若小指的楮纸展开,泛黄的宣州熟宣边缘已脆如枯叶,指尖划过之处,竟沾起星砂碎屑,与钥匙上的银点同出一辙。母亲阮青君的字迹细密如蚁,墨色沉得发乌,转折处的飞白带着仓促的抖痕,像是落笔时正被人惊扰,唯有起笔处的 “影” 字暗纹,依旧刻得深透,与琴腹纳音的纹路隐隐相合。
纸上内容却非预想中的身世秘辛,而是三行带着墨点的名录,墨迹边缘还凝着未干时蹭上的琴腹木屑:
“影字令调三处暗桩:西市墨韵斋(画轴夹层藏密,需矾水显影)、南城福瑞当铺(当票骑缝盖梅花印为记,密件存于‘天’字号暗柜)、东郊落霞观(三清像后桃木符牌为凭,暗号‘梅影疏斜’对‘暗香浮动’)。”
第二重墨迹略淡,想来是母亲换了笔锋续写,提及那枚失踪的璃龙佩时,墨痕竟洇出细小的晕圈,似是落了泪:“永熙元年先帝所赐璃龙佩,非独信物 —— 龙首含赤金滚珠,旋转三圈可启龙腹暗格,内藏观星阁秘道图。观星阁暗格仿文渊阁壁藏之法,隐于北斗七星藻井正下方,需佩中滚珠对正星位方能开启。然安氏已毁玉佩,残片恐难寻觅。”
最末的绝笔字压得纸背微凹,星砂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吾儿见信时,母已赴九泉。真相系阮家军万人性命,亦牵宫闱秘辛,重逾千钧。若力竭难支,持墨韵斋梅花笺可遁江南,莫念前尘。—— 青君绝笔”
“哗啦” 一声,窗外积雪压断梅枝,沈静姝才惊觉泪水已砸在 “阮家军” 三字上。墨字遇水晕开,星砂却凝而不散,像母亲未曾冷却的目光。她死死咬住下唇,齿间渗出血腥气 —— 十年前母亲临终时掐在她腕间的月牙印,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与掌心纸卷的糙感叠成尖锐的痛。
攥紧的纸卷硌着掌纹,那些细密的字迹仿佛化作母亲的声音。退?西市码头沉冤的阮家军旧部、望荷亭下埋着的忠骨、母亲指甲缝里未擦净的血污,哪一样容得她退?她忽然想起昨夜萧煜案头的《永乐大典》残页,上面恰有 “观星阁藻井” 的记载,想来他早已盯上这处秘所。
烛火 “噼啪” 爆开,溅在纸页边缘。沈静姝将名录逐字刻进脑海,起身取来铜制炭斗 —— 这是母亲留下的旧物,斗底刻着半朵梅花。她将纸卷放入斗中,火苗舔舐纸面时,星砂碎屑 “滋啦” 作响,迸出银亮的火星,与琴头凤眼纹映出的雪光连成细碎的网。待纸卷化作灰絮,她又取来案上砚台,舀入积雪融水,将灰烬搅成墨色纸浆 —— 如此方能彻底断绝复原之可能。
吹熄烛火的刹那,院墙外传来极轻的瓦当响动,三短一长,与惊蛰的暗号如出一辙。沈静姝僵在原地,借着雪光瞥见窗棂上的影子 —— 玄色衣袂扫过梅枝,袖角的蛾翅纹在雪地里晃成模糊的轮廓。她缓缓蜷起藏着纸浆的炭斗,指腹触到斗底的梅花刻痕,忽然想起福瑞当铺的 “梅花印” 暗号。
黑暗中,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鸾簪 —— 簪杆中空,还留着秘笺的余温。墨韵斋的画轴夹层、福瑞当铺的 “天” 字号暗柜、落霞观的桃木符牌,这三处暗桩恰成三角之势,想来是母亲布下的互为犄角的死局。而璃龙佩的残片…… 安氏既毁佩,断不会轻易丢弃,或许就藏在侯府某处与 “龙” 相关的陈设里?比如萧远山书房的盘龙砚台,或是安氏妆奁里的描金龙纹盒?
风雪拍打着窗棂,像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拨弄琴弦。沈静姝忽然摸到腕间的月牙印,那里还沾着星砂碎屑 —— 母亲当年教她辨认星象时说过,“北斗注死,南斗注生”,观星阁的藻井既以北斗为形,暗格必与星位相应。璃龙佩的赤金滚珠,想必就是对正星位的钥匙。
院外又起轻响,这次是衣料摩擦廊柱的微声。沈静姝缓缓起身,将炭斗藏进床底暗格 —— 那是母亲当年亲手打造的,与锦瑟院琴室的暗格用了同样的机括。她走到窗边,望着梅枝上的积雪簌簌坠落,忽然想起墨韵斋的书画传递密法 —— 用明矾水写隐形字,需以苏合香熏染方能显形,而她袖中恰好藏着母亲留下的苏合香丸。
烛火余温渐散,听雪堂的黑暗里,唯有青鸾簪的银饰泛着微光。沈静姝抚过簪头鸾鸟眼窝 —— 那里嵌着极小的星砂,与秘笺、钥匙上的银点连成隐秘的脉络。她知道,从焚毁密信的这一刻起,她不再是萧煜棋盘上的棋子。墨韵斋的梅花笺、福瑞当铺的暗柜、落霞观的符牌,这三样母亲留下的利刃,终将划破侯府的重重迷雾。
只是萧煜眼底的试探、惊蛰靴底的苍鹰纹、安氏妆奁里的龙纹盒,早已织成更密的网。她若去墨韵斋,会不会撞上萧煜布下的眼线?福瑞当铺的 “天” 字号暗柜,是否已被人动过手脚?而那枚碎成残片的璃龙佩,究竟藏着观星阁里怎样的宫闱秘辛?
风雪夜更深了,梅枝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幅流动的棋局。沈静姝将青鸾簪斜插发间,簪尾的星砂在雪光中闪了闪 —— 这一局,该由她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