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算陌生的天花板……”
谢折卿仰面躺在病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病房顶部那片雪白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她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应对每日换药的疼痛。
只是每次还是会下意识地寻找这个固定的视线焦点。
“好了,明天见。”护士收拾好医疗托盘,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
直到房门完全合上,谢折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雪白的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蜷缩在名为被窝的结界空间里。
——前几天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心软了呢?
——怎么就一时冲动给了那个人追求自己的机会呢?
谢折卿懊恼地捂住有些发烫的脸颊,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这该死的容易心软的毛病。
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长着雪白羽翼、头顶金色光环的q版自己,正温柔地开口:
“没关系的啦!只是给了个机会而已,又不是直接答应交往。主动权还在你手里呀!”
话音刚落,另一个长着恶魔翅膀、头顶红色犄角的q版自己就蹦了出来,坏笑着出主意:
“要我说啊,不如直接答应她!等她把整个身心都完完全全交给你的时候——”
小恶魔做了个撕碎的动作,“再狠狠甩了她!让她也尝尝……”
“达咩!!达咩达咩!”
谢折卿立刻掀开被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脸颊因为缺氧和羞恼泛起红晕。
她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两个危险的小人儿甩出脑海。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谢折卿伸手按住自己发烫的耳朵,小声嘀咕:
“我怎么会冒出这么危险的想法……”
一片梧桐叶轻轻拍打着玻璃,仿佛也在为她的纠结叹息。
谢折卿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出神,没注意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折卿?”
经过医生允许已经可以不再使用轮椅的冷疏墨刷卡推开谢折卿的病房门,看着似乎在发呆的谢折卿便轻轻唤了她一声。
“我又来打扰了。”
话虽这么说,她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歉意,反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亲昵。
谢折卿闻声回过神来,将视线转向正在关门的冷疏墨身上。
她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怎么了?”冷疏墨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下,眉头微蹙,“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视线细细描摹着谢折卿的每一寸表情,生怕错过任何异样。
“我没事。”谢折卿轻轻摇头,发丝在枕上摩挲出细微的声响,“麻烦疏墨帮我把床摇起来吧。”
“折卿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的。”冷疏墨边说边按下调节按钮,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次。
待病床升至合适角度,她又顺手捞起一个靠枕,轻轻垫在谢折卿腰后。指尖不经意擦过病号服布料时,她的耳尖悄悄红了。
环顾空荡荡的病房,冷疏墨微微蹙眉:“怎么没见到阿姨和叔叔?”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沙发区,“刘经纪今天也没在?”
“刘姐回去休息了。”谢折卿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冷疏墨看向对面,“我妈妈和爸爸去送言姐姐的助理了。”
冷疏墨顺着她的目光转身,这才注意到墙边整整齐齐码放的一排礼盒。
精致的包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堆起来几乎有半人高。
最上面的那个盒子上,烫金的“冷”字标识格外醒目。
她不由挑眉——自家姐姐这手笔,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夸张。
“其实我妈和我爸本来是不打算收这些的。”
谢折卿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被角,“但没想到言姐姐的助理那么……”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像是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那么擅长说服别人。”
冷疏墨闻言转过头,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你确定是‘说服’?”
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发音,慢条斯理地强调:“而不是刻意卖惨博同情?”
谢折卿眨了眨眼,露出几分揶揄:
“嗯?我看她把打工人的为难之处表演得还挺情真意切的……”
说着,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随即模仿起助理当时的语气和神态:
“求求您二位了——”
声音瞬间变得可怜兮兮,还带着几分颤抖:
“千万别为难我这个小小打工人啊……”
谢折卿微微前倾身子,双手合十:
“我真的没有权限把这堆东西带回去啊……”
她眉头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这些东西要是带回去,我家老板看到您家没收下的话……”
尾音拖得老长,活像只被抛弃的小动物:
“我的饭碗怕是要保不住了……”
模仿完,谢折卿抬起头,正对上冷疏墨温柔似水的目光。
那双总是清冷的凤眸此刻盈满笑意,像是盛着碎星的湖面,连眼尾那颗泪痣都生动起来。
“怎、怎么了?”谢折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我脸上有东西?”指尖触到的地方微微发烫,也不知是不是被阳光晒的。
冷疏墨轻轻摇头,伸手将她鬓角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没什么……”
指尖在即将触到那泛红的耳垂时堪堪停住:
“只是觉得……”
冷疏墨声音忽然低了几分,“你模仿得很可爱。”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强烈,照得满室的礼盒闪闪发亮。
谢折卿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那触过耳垂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让她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
“那个……”
谢折卿指尖轻轻点着被单,试图转移话题:
“好像有不少是对骨伤有好处的补品,疏墨要不要挑几样拿回去?”
冷疏墨闻言莞尔,眉眼间的冰雪都消融了几分。
她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折卿,我姐送你的,你收着就是。”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怔住。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在前世,冷疏墨也曾这样对谢折卿说过,甚至不止一次。
熟悉的字句在病房里回荡,仿佛穿越时空的回响。
谢折卿眼底闪过一丝恍惚,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冷疏墨说这话时难得温柔的语气,还有她转身时飘起的衣角……
谢折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却被冷疏墨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心头突然一紧,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病床护栏:
“折卿,你……”
她喉间微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谢折卿先是一愣,随即注意到冷疏墨脸上那三分忐忑、七分不甘的复杂表情,以及她眼中闪烁的不安与隐隐的醋意。
忽然玩心大起的谢折卿,决定逗逗这个在她重生后似乎转了性、变得可爱起来的冰山影后。
“言姐姐啊……”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波流转,“长得好看又事业有成……”
每说一个词就偷瞄冷疏墨一眼,“温和有礼,处事周到……”
果然,随着她每夸一句,冷疏墨的脸色就沉一分。
那双总是清冷的凤眸渐渐泛起波澜,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扶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谢折卿见状,心里暗笑,继续掰着手指细数:
“很会照顾人,又很细心很体贴……”
“嗯……”谢折卿歪着头作思考状,故意拖长了语调:
“怎么不算喜欢呢?”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特意挑了重生前那一世的冷疏墨最欠缺的几个点——言姐姐更温柔,更细心、更体贴,更会照顾人……
最后一击落下时,冷疏墨整个人都僵住了。
阳光照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将那份强装的镇定照得无所遁形。
冷疏墨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余下微微发红的眼尾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谢折卿看着对方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却在牵动伤处时轻“嘶”了一声。
“小心!”
冷疏墨瞬间变了脸色,方才的醋意与气恼荡然无存。
她立刻起身,手指悬在呼叫铃上方,指尖微微颤抖:
“要不要叫医生?”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紧张与慌乱。
谢折卿连忙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没事的,就是刚才不小心扯到伤口……”
她轻吸一口气:“不用麻烦医生了。”
冷疏墨定定地凝视着谢折卿的脸,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她每一寸表情。
确认她真的无碍后,才缓缓收回手,重新坐回陪护椅上。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紧绷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折卿……”
冷疏墨抿了抿唇,突然开口:“我姐长得没我好看。”
语气认真得近乎幼稚,却又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隐约透着几分孩子气的较劲。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她有孩子了。”
谢折卿脸上的笑意倏然淡去。
关于冷疏言有孩子这件事,在重生前那一世她其实也是知道的。
只是那时,她是在跟着冷疏墨回过冷家祖宅后才知晓的。
重生前那一世的记忆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第一次踏入冷家祖宅,却被独自留在庭院里。
冷疏墨交代她先不要乱走,她便无所事事地站在冷家庭院里数着地上的蚂蚁。
百无聊赖之际,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在身侧响起:
“漂亮姐姐你是谁呀?”
谢折卿转头,看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正歪着头打量自己。
小姑娘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好奇,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沾着些许点心屑。
谢折卿心头一软,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意,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
“我是谢折卿。”声音如春日微风。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凑近,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你是来我家做客的吗?”
谢折卿怔了怔,随即点头道:“嗯,是啊~小朋友真聪明~”
“那漂亮姐姐跟我走吧!”
小女孩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掌心柔软温暖:
“我叫冷念温,小名叫念念。”
她仰起小脸,笑得天真烂漫:“没人陪漂亮姐姐玩儿,念念陪你玩儿!”
……
后来谢折卿还是从冷疏墨口中得知,冷疏言和她的伴侣曾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美丽国的征程,去报名参与了一个叫“w 妈咪与女儿”的医学临床实验,成为了志愿者;即从两个已经结为正式配偶关系的女人身上,如同摘取珍贵的明珠般提取出卵细胞,进行的双雌生殖人体实验。
冷疏墨所知的具体信息如沧海一粟,她只知道姐姐的伴侣叫温梦辞,两个人一同前往美丽国参加那个实验,最终却只有姐姐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扶着一口仿佛承载着无尽哀伤的水晶棺回了国……
前世回忆中的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谢折卿的眼眶微微发热,她不自觉地抚上心口,仿佛那里有一颗被刺痛的心。
病房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冷疏墨注视着谢折卿恍惚出神的样子,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折卿……”
冷疏墨终是忍不住打破了病房里凝滞的寂静。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嗯?”谢折卿从思绪中抽离,抬眸时正对上冷疏墨复杂难辨的目光。
此刻的神情太过复杂,那双惯常清冷的凤眸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她从未见过的情绪,让她一时怔然。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冷疏墨精致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将那份挣扎映照得无所遁形。
“怎么了?”谢折卿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我姐她……”冷疏墨深吸一口气,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她虽然有孩子,但现在确实是单身。”
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她……”
话音戛然而止。
冷疏墨死死咬住下唇,贝齿在柔软的唇瓣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可那双泛红的眼睛却固执地紧盯着谢折卿,不肯错过对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疏墨……”谢折卿恍惚地望着眼前人。
重生前的世界里,即便是营业期要拍摄各种情景物料的时候,冷疏墨也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这般神情。
重来一次,这个曾经高不可攀的冰山影后,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如此不对劲……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姐,那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的心里,永远会为一个人留一个位置……”
冷疏墨眼尾微微泛红,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而我不会,我心里的那个位置只为你一个人留。”
随后她的声音倔强地扬了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但如果……如果我姐对你也有意,我也绝不会轻易退让,我会和她公平竞争。”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却又脆弱得像是随时会被打碎的琉璃盏。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颤抖的睫毛上跳跃。
谢折卿轻轻叹息,在病床上坐直了身子:
“疏墨,你想多了。”
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言姐姐对我没那种意思。”
“原来你真的喜欢她……”
冷疏墨的声音突然哽咽,眼眶里的水光在阳光下闪烁。
她倔强地仰着脸,像是个不肯认输的孩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折卿伸手想为冷疏墨拭泪,牵动伤处也顾不上疼。
却在半空硬生生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被单上:
“我跟言姐姐,才……刚刚认识,目前我对她只有敬重和感谢,你别胡思乱想。”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病房里一时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两人交织的呼吸。
冷疏墨仍低着头,一滴泪砸在交叠的手背上,溅开细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