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总来得早,刚过戌时,京城就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唯有相府书房的窗棂还透着一点昏黄的光,像暗夜里孤悬的星。
江谢爱端着一碗刚温好的姜汤进来时,杨晨铭正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指尖捏着支狼毫,眉头拧得紧紧的。案上的烛火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墙上,连带着那道刚结痂的腰伤都显得格外清晰 —— 那是峡谷决战时,为了斩藩王副将留下的疤。
“喝口汤暖暖吧,看你这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她把碗轻轻放在案边,伸手想替他揉一揉眉心,却被他反手攥住了手腕。他的掌心还带着奏折的凉意,指腹摩挲过她腕间的玉镯,那是之前他送的定情物,触手温滑。
“阿爱,” 杨晨铭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户部的事刚了,各地秋汛的折子又堆过来,总怕哪里出了岔子。”
江谢爱挨着他坐下,指尖轻轻拂过他案上的奏折,目光落在 “江南粮价” 几个字上,轻声道:“商盟那边已经传了信,江南的粮商愿意平价出粮,秋汛的赈济应该能撑住。倒是你,腰伤还没好透,总这么熬着,万一……”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暗卫特有的叩门声,三下,短促而紧急。
杨晨铭的脸色瞬间变了。暗卫值守向来谨慎,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在这个时辰贸然闯入内院。他猛地松开江谢爱的手,起身时带得椅子往后滑了半寸,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进。”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玄衣的暗卫单膝跪地,双手举着一份染了尘的急件,声音带着喘息:“相爷,边关急报 —— 北境蛮族突然入侵,雁门关已破,守将战死!”
“什么?” 杨晨铭跨步上前,一把夺过急件。信封上印着边关的朱砂印,边角被磨损得厉害,显然是快马加鞭送来的。他拆开信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字,指节瞬间攥得发白,指腹几乎要把信纸戳破。
江谢爱也站了起来,心口猛地一沉。北境蛮族素来与大朝井水不犯,往年虽有小摩擦,却从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还破了雁门关 —— 那是北境最坚固的关隘,守将更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怎么会说战死就战死?
“还有什么?” 杨晨铭的声音冷得像冰,“急件里只说这些?”
暗卫低着头,声音更低了:“还有…… 守将死前传回消息,蛮族军中,持有江家旧部的兵法地图,连雁门关的防守薄弱处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江家地图?” 江谢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帕,那是母亲生前绣的兰草帕子,边角早已磨得发白。父亲当年掌管京畿防务时,确实亲手绘制过一套北境兵法地图,后来江家出事,那套地图就不知所踪,她原以为早就毁了,怎么会落到蛮族手里?
杨晨铭猛地回头看她,眼神复杂。他自然知道江家地图的事,当年江父入狱前,曾托人把一部分军务手札交给过他,其中就提过这地图的重要性,说 “此图若落敌手,北境危矣”。可他没料到,这地图竟真的成了蛮族的利器,更没料到,这件事会把江谢爱再次推到风口浪尖。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的朝堂上,质疑声就像潮水般涌了过来。
金銮殿内,檀香缭绕,却压不住满殿的凝重。幼帝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显然也被边关的消息惊到了。
礼部尚书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江家旧案虽因户部贪腐案初显转机,可如今蛮族持江氏兵法地图破我雁门关,恐非巧合!江谢爱身为江家遗女,手握商盟势力,若真与蛮族有所勾结……”
“李大人此言差矣!” 不等礼部尚书说完,杨晨铭就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江姑娘在峡谷决战时调度粮草,助我军平叛,此乃大功;昨日查户部贪腐,为江家洗清部分污名,更是为朝廷除奸。如今仅凭一张不知真伪的地图,就断言她私通外敌,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
“相爷这话,是要偏袒江谢爱吗?” 兵部侍郎紧跟着出列,语气带着不满,“江家当年因‘通敌’获罪,如今地图再现,蛮族又突然入侵,桩桩件件都绕不开江家。相爷若执意维护,怕是会让朝野非议啊!”
江谢爱站在殿下,听着这些质疑的声音,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前世,她就是被这样的流言蜚语逼入绝境,人人都说她是 “祸国妖女”,说她害死了父亲,说她勾结外戚。如今重来一世,她明明已经在努力洗清江家的污名,可一张突然出现的地图,又把她打回了原点。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杨晨铭,他正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像一道屏障,把所有的质疑都挡在身前。阳光从殿外照进来,落在他的官服上,金线绣的祥云图案泛着微光,却暖不了她此刻冰凉的心。
“非议?” 杨晨铭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殿内的大臣,“当年藩王叛乱,若不是江姑娘调度粮草、传递情报,诸位大人此刻怕是早已成了藩王的阶下囚!如今边关告急,不思如何退敌,反倒在这里猜忌功臣,这就是诸位口中的‘为国分忧’?”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满殿大臣的心上。不少人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 平叛之功历历在目,谁也不敢真的否认江谢爱的作用。
幼帝这时才缓过神来,轻声道:“杨相说得是,江姑娘有功于朝廷,不可随意猜忌。只是…… 北境战事紧急,该如何应对才好?”
杨晨铭躬身道:“陛下,臣请命出征。臣愿率禁军前往北境,击退蛮族,夺回雁门关!”
“杨相!” 江谢爱猛地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她知道杨晨铭的本事,可北境凶险,蛮族凶悍,他腰伤还没好,万一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想下去。
杨晨铭回头看她,眼神温柔了些,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阿爱,朝堂需要人主持,你留京,帮朕稳住后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我不!” 江谢爱往前走了一步,不顾殿内大臣诧异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熟悉商盟的渠道,能更快调度粮草和药材;我也懂一些兵法,能帮你处理后方琐事。杨晨铭,你不能把我留在京城,独自去冒险。”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前世,她就是因为留在京城,才被杨子轩算计,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这一世,她不想再做那个只能在后方等待消息的人,她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杨晨铭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软。他何尝不想让她留在身边,可北境的战事远比她想象的凶险,蛮族骑兵凶猛,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他怎么舍得让她去冒险?
“听话。” 他走过去,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放软了些,“边关风大,条件艰苦,你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而且,京城也并非安稳之地,太后那边还在观望,苏氏旧人也没彻底清除,你留在这里,帮我盯着这些,比去边关更重要。”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枚虎符,那是半枚暖玉质地的虎符,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他把虎符塞进江谢爱的手里,紧紧攥住她的手:“这是禁军的半枚虎符,你拿着。若有紧急情况,可凭此调动京城禁军,不必事事等我消息。”
江谢爱握着那枚虎符,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杨晨铭这是把京城的安危,把他的后路,都交到了她的手里。
“杨晨铭,” 她哽咽着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 杨晨铭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等我击退蛮族,我们就去江家旧宅,看看你父亲种下的桃树,好不好?”
江谢爱用力点头,把虎符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的安稳。
散朝后,杨晨铭回到相府,立刻召集将领商议出征事宜。江谢爱则去了商盟,安排粮草调度的事。商盟的管事们听说边关告急,都纷纷表示愿意出力,有的愿意捐粮,有的愿意派商队运送物资,倒让江谢爱安心了不少。
傍晚时分,江谢爱回到相府,刚进院门,就看到暗卫在廊下等着她。
“江姑娘,” 暗卫躬身道,“相爷让属下转告您,他去军营了,晚上可能不回来。另外,属下查到,蛮族军中除了持有江家地图,还有人熟悉京城的布防,似乎…… 有京城的人在暗中给他们传递消息。”
江谢爱的心猛地一沉。熟悉京城布防,还能接触到江家地图,除了苏氏旧人,还能有谁?看来,杨晨铭说得没错,京城确实不安稳,苏氏旧人不仅没清除,还敢勾结外敌,这背后,会不会还有太后的影子?
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半边天染成了血色。北境的战火已经燃起,京城的暗流也在涌动,她握着手中的半枚虎符,只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而此刻的军营里,杨晨铭正看着桌上的北境地图,眉头紧锁。暗卫刚刚送来的消息,除了京城有内应,还有一件事让他心惊 —— 蛮族的领军将领,竟是前朝的旧部,当年曾追随过前朝太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青铜印,那是杨子轩死前遗留的,上面刻着的 “苏” 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苏氏旧人、前朝旧部、江家地图…… 这一切,似乎都缠绕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他和江谢爱,正处在这张网的中心。
“看来,这次北境之行,不仅仅是击退蛮族那么简单。” 杨晨铭低声自语,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他不知道,这张网的背后,还藏着多少秘密,也不知道,他这一去,还会遇到多少凶险。但他知道,为了江谢爱,为了大朝,他必须走下去,而且,必须活着回来。
夜色渐浓,军营里的号角声响起,悠长而苍凉,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