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铁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隔绝了楼下宴饮的喧嚣,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江谢爱吞没。唯有高处的狭小气窗透进一缕惨淡的月光,斜斜地切割过室内,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杨子轩那张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苍白扭曲的脸。
他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野兽般的凶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看清来人是江谢爱,他嘴角扯出一个刻毒的弧度:“哟?江家那位‘好婶娘’?怎么,叔父不在京中,你这蛇蝎心肠的,终于忍不住要来结果我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脚踝上沉重的铁链拖拽得踉跄,发出哗啦的刺耳声响。
江谢爱没有理会他的谩骂,径直走到月光勉强能及的地方,停下脚步。她面无表情,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枚在杨子轩书房暗格里发现的龙纹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那盘踞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无声的威压。
杨子轩的目光瞬间被玉佩牢牢攫住,脸上的狠厉和讥讽如同被冰水浇过,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藏的恐惧。他瞳孔骤缩,声音因激动而变调:“你……你怎么会有这个?!这……这是我娘的遗物!你从哪里偷来的?!”
“偷?”江谢爱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锥,“在你书房暗格的夹层里,和那本残缺的户部贪腐账本放在一起。看来,你母亲留给你的‘念想’,远不止是块玉佩这么简单。”她将玉佩在指尖轻轻转动,月光下,那玉质温润,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令人心悸的贵气,“它,才是你真正倚仗的筹码,对吗?”
杨子轩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玉佩,又猛地看向江谢爱,眼神复杂交织着贪婪、忌惮和一丝疯狂的侥幸:“你……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处心积虑要置杨晨铭于死地,并非仅仅为了报复他夺你兵权、囚你于此。”江谢爱向前逼近一步,月光照亮她锐利的眼眸,“你背后真正的主人,是那位深居简出、却手眼通天的三皇子!你母亲,曾是先帝未入册的妃嫔,而你,杨子轩,身上流着的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杨子轩心上,“先帝的血脉!这枚龙纹玉佩,便是你身份的证明!也是三皇子扶植你、助他谋逆的最大依仗!”
“轰——”仿佛一道惊雷在杨子轩脑中炸开!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脚链哗啦作响。他死死捂住胸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你……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
“我是谁不重要。”江谢爱打断他,将玉佩轻轻抛起,又稳稳接住,冰冷的触感仿佛能灼烧皮肤,“重要的是,现在这枚玉佩在我手里。而你,杨子轩,不过是一枚被三皇子推到台前、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他许诺你江山?可你连这阁楼的铁门都迈不出去!他许诺你尊荣?可你如今连条丧家之犬都不如!”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杨子轩最深的恐惧和野心交织的痛点。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绝望的清醒取代,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贪婪和恨意覆盖:“你……你想做什么?交易?”
“聪明。”江谢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再次靠近,几乎与杨子轩面对面,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我要你告诉我三皇子所有的部署——他的死士藏在哪里?他如何控制京畿卫?他计划何时发难?还有,他手中,是否握有调动边关兵权的虎符?或者……伪造虎符的方法?”
杨子轩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挣扎如狂。背叛三皇子,意味着万劫不复。可眼前的江谢爱,手握他身世最大的秘密,这秘密一旦泄露,他立刻会被杨晨铭碾死,更会被三皇子灭口!他死死盯着江谢爱,如同在评估一个魔鬼:“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就凭这块玉?”
“不。”江谢爱摇摇头,眼神锐利如刀,“凭我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间阁楼,甚至……让你有机会坐上那张你梦寐以求的龙椅。”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致命的诱惑,“杨晨铭远在边关,生死未卜。京中权力真空,正是你最好的机会。我助你脱困,给你力量,你助我扳倒三皇子,清除他所有的爪牙。等尘埃落定,这天下……”她故意停顿,看着杨子轩眼中瞬间燃起的熊熊烈焰,“你我,再行分说。”
“你……你敢背叛杨晨铭?”杨子轩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
“我与他,从来就非一路人。”江谢爱语气平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困我,囚我,用我侄子性命相胁。如今他自身难保,我为何不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她将龙纹玉佩在杨子轩眼前晃了晃,“这玉佩,这‘真龙血脉’,本就是你的资本。三皇子想利用你,我何尝不能?你助我除掉三皇子,我助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这笔交易,对你而言,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你野心的唯一出路!”
杨子轩死死攥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贪婪、恐惧、对权力的渴望、对杨晨铭的刻骨仇恨……无数情绪在他眼中翻滚、冲撞。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好!我告诉你!但你要先放我出去!给我兵!给我权!”
“权柄,要靠你自己去夺。”江谢爱将玉佩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三皇子在京郊大营安插了三千死士,由他心腹副将统领。京畿卫指挥使,是他母族的远房表亲,早已被他用重金和把柄收买。他计划在杨晨铭战死边关的消息传回京城的当夜,以‘清君侧’为名,控制皇宫,逼迫陛下禅位!至于虎符……”杨子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手中有一枚先帝遗落的半块虎符,正在寻找能与之合璧的另一半!他坚信,另一半就在杨晨铭身上!”
江谢爱心中巨震!半块虎符!这解释了杨晨铭为何要冒险亲征边关!他是在寻找另一半虎符?还是在引蛇出洞?三皇子竟真的握有半块!这局势,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万分!
“玉佩给你。”江谢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三皇子的部署,我要更详细的。他的弱点,他的死穴,他最信任的人是谁?”
杨子轩一把抓起地上的玉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和权力的象征,紧紧攥在手心。他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的弱点?他自诩天命所归,最怕的,就是有人揭穿他并非先帝亲子!他最信任的,是那个叫‘影’的暗卫头子,形影不离,武功深不可测。至于死穴……”杨子轩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痴迷长生,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城西的‘长生观’秘密斋戒,由观主为他炼制‘仙丹’。那是他防备最松懈的时候,也是……唯一能接近他的机会!”
就在这时,江谢爱左手手腕上的玉扳指,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烫!一股尖锐的灼痛感瞬间刺入皮肤,仿佛被烙铁烫到!她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只见那枚一直温润的玉扳指,此刻竟在黑暗中透出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目的红光!那红光如同濒死之人的心跳,微弱地、急促地闪烁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归于死寂的冰冷。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杨晨铭!
这玉扳指的异动,与他息息相关!前世梦中那万箭穿心的惨烈景象,此刻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再次狠狠撞入她的脑海!边关……他出事了?!
阁楼内死一般的寂静。杨子轩贪婪地摩挲着玉佩,沉浸在重获力量的狂喜中,并未察觉江谢爱瞬间的失态。只有那缕惨淡的月光,无声地流淌,映照着江谢爱骤然苍白的脸,和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交易达成了。三皇子的底牌被揭开一角。但更大的风暴,似乎已在遥远的边关,悄然降临。她握紧了手腕上那枚重新变得冰冷坚硬的玉扳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前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而杨晨铭的安危,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剑,让她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