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压得极低,暮色还没漫进杨府书房,鹅毛大雪就先一步砸了下来。窗棂被雪粒子撞得簌簌响,江谢爱裹着件素白披风,指尖刚触到书案上的玉扳指,就被那残留的余温烫得缩了缩手。
案上摊着的还是昨日那卷皇陵地图,墨迹未干,“前世阿爱葬身处” 那行小字被她用指尖反复摩挲,纸页都起了毛边。她总觉得那地图的线条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场梦魇里见过 —— 漆黑的甬道,冰冷的石门,还有…… 一道穿红衣的影子,在尽头晃了晃就散了。
“咳咳……” 喉间的痒意压不住,她蜷了蜷肩膀,把披风又紧了紧。书房里炭火烧得很旺,可不知为何,从昨日杨晨铭用扳指碰过她指尖后,她就总觉得浑身发寒,连指尖都带着点凉。
门轴 “吱呀” 一声响,带着一身风雪的气息闯了进来。江谢爱抬眼时,杨晨铭已经脱下了沾雪的朝服,玄色常服上还沾着雪粒,落在衣料的暗纹上,像极了他眼底偶尔闪过的冷光。
“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他走过来时,靴底碾过地上的炭灰,留下浅浅的印子。江谢爱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他伸过来的手覆住了额头 —— 掌心的温度滚烫,和她微凉的皮肤撞在一起,竟让她颤了一下。
杨晨铭的眉瞬间皱紧,指腹按在她太阳穴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烧了多久了?”
“没、没有烧……” 江谢爱偏过头想躲开,却被他扣住后颈定在原地。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蹭过她的下颌线,让她想起那日在祠堂,他咬破她指尖时的触感,心口竟莫名发慌。
“还嘴硬。” 杨晨铭的声音沉了些,转头朝门外喊了声 “来人”。守在外面的侍从跑得太急,进门时带起一阵冷风,江谢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角都红了。
“传医官,立刻。” 杨晨铭的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厉色,侍从见他指节都捏白了,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雪幕里。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雪声越来越大。江谢爱靠在椅背上,头晕得厉害,视线渐渐模糊,只看到杨晨铭蹲在她面前,玄色衣摆扫过她的裙角。他伸手把她披散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碰到她耳尖时,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不告诉本王?” 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她听不懂的沉郁,“是觉得,本王还会像上次那样,用毒茶试探你?”
江谢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高烧让她的意识开始飘,眼前的人影渐渐和梦里的重叠 —— 也是这样的玄色衣袍,也是这样低沉的声音,只是梦里的人,胸口插着一支箭,血染红了她的嫁衣。
“扳指……” 她无意识地呢喃,指尖抓着他的衣袖,“地图…… 别走……”
杨晨铭的动作猛地僵住。他低头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节泛白,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想起昨日扳指显露出的地图,想起那行 “前世阿爱葬身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闷得发疼。
他摸出藏在衣襟里的玉扳指,冰凉的白玉碰到她滚烫的指尖时,竟又泛起了淡淡的暖意。他看着她掌心那道浅淡的锁链印痕 —— 那是上次梦魇后留下的,和阁楼铁门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 鬼使神差地,他把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用体温熨着那道印子。
“不逃了。” 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雪落,“这次,本王不让你逃了。”
侍从领着医官跌跌撞撞进来时,就看到自家大人正把江姑娘抱在怀里,玄色的朝服被撕开一道口子,裹在江姑娘身上,露出里面绣着的暗金龙纹。医官吓得头都不敢抬,忙上前诊脉,指尖刚碰到江谢爱的手腕,就被杨晨铭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怎么样?”
“回、回大人,江姑娘是风寒入体,加上心绪不宁,才烧得这样重。” 医官颤巍巍地回话,“需得立刻煎药,再用温水擦身降温…… 只是这降温,怕是要劳烦大人身边的人……”
杨晨铭没等他说完,就挥手让侍从把药箱留下,打发人都出去了。书房里又只剩他们两个,雪声透过窗纸传进来,竟显得有些安静。
他把江谢爱抱到内间的榻上,小心地把她放平躺好,又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可她还是冷,蜷缩着身子,嘴唇泛着青白色,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杨晨铭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想起方才她攥着自己衣袖说 “别走” 的模样,心里那点因权谋算计而起的冷硬,竟一点点软了下来。他俯身下去,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她额角的汗,动作轻得怕碰碎了她。
“烧得这样厉害,” 他低声呢喃,指尖碰了碰她的嘴唇,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口一紧,“烧死你,本王找谁偿命?”
话音刚落,他忽然倾身,把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不是试探,也不是算计,只是纯粹的想替她分担些灼热。他的唇瓣微凉,贴在她滚烫的皮肤上时,江谢爱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杨晨铭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他没有立刻起身,就那样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她的睡颜。窗外的雪还在下,把窗棂染成了白色,书房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暖光落在她脸上,竟让她看起来少了些平日里的防备,多了点柔软。
他的指尖又碰到了她掌心的锁链印痕,这一次,他没有移开,而是轻轻摩挲着那道纹路。忽然,他放在衣襟里的玉扳指又热了起来,不是昨日显地图时的灼热,而是一种温温的暖意,顺着他的指尖,慢慢传到了江谢爱的掌心。
江谢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里轻轻动了动,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点。
杨晨铭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 或许这牢笼,从来都不是为了囚禁她。
他想起前世战场上,她倒在自己怀里,血浸透了嫁衣,说 “下辈子,不想再遇见你”;想起这一世初见,她穿着逃婚的素衣,眼神里满是戒备;想起毒茶试探时,她反将一军说 “叔父连侄子都容不下”;想起祠堂里,她被自己按在供桌前,指尖的血滴进香炉时的倔强。
原来从一开始,他想囚的,从来都不是她的人。
他想囚的,是她眼里的戒备,是她心里的逃离,是她不肯承认的、和他之间那两世都斩不断的牵绊。
雪还在下,医官煎好的药被送到了门外,侍从轻手轻脚地放在门口,没敢进来。杨晨铭起身去端药时,衣角被人轻轻拽住了。
他回头,看到江谢爱还闭着眼,眉头却又皱了起来,指尖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声音轻得像梦呓:“别走…… 杨晨铭……”
这是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他的名字,不是 “叔父”,不是带着嘲讽的 “杨相”,而是 “杨晨铭”。
杨晨铭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着她攥着自己衣摆的手,那只手还带着高烧的温度,却抓得那样紧。他忽然觉得,窗外的雪好像不那么冷了,书房里的炭火,也好像更暖了些。
他没有走,而是重新坐回榻边,把药碗放在一旁,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声音放得极柔:“不走。”
他看着她渐渐又睡安稳了,才拿起一旁的玉扳指。指尖碰到白玉时,那股暖意还在,只是这一次,扳指内侧似乎隐隐显出了一道新的纹路 —— 不是皇陵地图的线条,倒像是一道蜿蜒的路径,尽头指向北方,像是…… 边关的方向。
杨晨铭的眼神沉了沉。他把扳指重新藏回衣襟,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叠还没处理的奏折上 —— 最上面那本,是边关送来的密报,封皮上印着暗红色的火漆,还没拆开。
雪还在落,落在窗纸上,留下浅浅的痕迹。榻上的人呼吸均匀,掌心的锁链印痕似乎淡了些,而榻边的人握着玉扳指,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这雪夜,终究不会平静。而他和她之间这两世的牵绊,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