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谢爱拎着食盒站在阁楼外时,檐角的雪还没化尽,风卷着碎雪沫子扑在脸上,凉得她指尖发麻。守阁的侍卫见了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 自昨日毒茶一事闹开,府里人都知道这位江姑娘与相爷、公子间的牵扯不一般,既不敢拦,又不敢全然放行,只僵着身子道:“相爷吩咐,姑娘送完东西便需离开,不可久留。”
她点头应下,指尖攥着食盒的提手,骨节微微泛白。昨夜密道里杨晨铭那声似笑非笑的 “又来偷看我了” 还在耳边绕,今日去杨子轩书房找解毒所需的 “冰魄草”,本是临时起意,却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盯着,连呼吸都得放轻些。
阁楼二层的书房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混着墨香与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杨子轩被软禁后,这里便再无人打理,窗台上的青瓷瓶斜斜倒着,瓶底残留的水渍在木头上洇出深色的印子,案上摊着半本兵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倒像是有人刚离开不久。
江谢爱放轻脚步走进去,目光扫过书架 —— 她记得前世杨子轩总将珍稀药材藏在书架第三层的暗格里,冰魄草性寒,需用玄铁盒盛放,想来该在那里。指尖刚触到书架的雕花,便听得 “哗啦” 一声,架顶一卷画轴没放稳,直直砸了下来,正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画轴的锦缎套子,便觉出不对来 —— 这料子是蜀地进贡的云锦,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杨子轩虽为相爷侄子,却素来节俭,怎会有这般贵重的画轴?
鬼使神差地,她解开了锦缎套。画轴展开时,宣纸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待看清画上的人,江谢爱猛地攥紧了画纸,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里 —— 那纸上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画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卷书,侧脸的轮廓被窗外的阳光描得柔和,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画得根根分明。最让她心惊的是耳垂上那颗极淡的朱砂痣 —— 这颗痣是她重生后才长出来的,前世根本没有,画者却精准地将它点在了画上,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谁画的?” 江谢爱低声喃喃,心跳得飞快。她前世与杨子轩交集不多,只记得他性子沉稳,从未有过这般细腻的心思,更别说为她画像。难道是杨晨铭?可昨日他还拿着毒茶逼她,若真是他画的,又为何要将画放在杨子轩的书房?
她抬手抚过画中女子的裙摆,指尖忽然触到纸背一处凸起 —— 这画纸竟比寻常的厚了一倍,像是夹着什么东西。江谢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画纸掀开一角,只见背面用墨笔写着四个大字,字迹凌厉,带着几分狠戾,刺得她眼睛生疼:“此女当诛”。
“此女当诛……” 她反复念着这四个字,后颈一阵发凉,像是有冷风顺着衣领钻进来。是谁要诛她?杨子轩吗?可他前日还求她救他出去,若真想杀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还是画者另有其人,借杨子轩的手藏这幅画,故意让她看到?
正乱想着,指尖忽然摸到夹层里的硬纸。她轻轻将那纸抽出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张泛黄的账本残页,上面用小楷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记下的:“户部?寅月?李大人处,收金五百两,入‘龙’字号库”“卯月初三,转运江南粮船,私扣三成,交予……” 后面的字迹被撕掉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 “王” 字。
户部?贪腐?江谢爱瞳孔一缩,忽然想起第五十一章在密道里看到的那些叛党尸体 —— 杨晨铭当时说那些人是 “通敌叛国”,现在想来,或许与这贪腐案有关?还有昨日他截获毒茶时,眼神里的探究不像作假,难道他早就知道杨子轩牵扯其中,故意引她来查?
残页的边缘有一处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血渍,又像是朱砂。她凑近看了看,那印记的形状很特别,像是半个龙纹 —— 前世她在皇宫的玉玺上见过类似的纹样,只是这印记小了许多,边缘晕开,看不真切。
“姑娘,您还没好吗?”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带着几分催促。江谢爱心头一紧,赶紧将账本残页折好,塞进袖口的暗袋里,又将画轴卷好,放回书架顶层 —— 她不敢将画带走,若是被杨晨铭发现,只会徒增麻烦,倒不如暂时留在原处,等日后再查。
转身要走时,她的目光又落在案上的兵书上。书页翻开的那一页,正好画着一处地形图,标注着 “密道入口”,旁边用墨笔写了一行小字:“三月初七,夜袭”。三月初七,正是三日后 —— 杨子轩要在三日后动手?是要逃出去,还是要对谁不利?
“姑娘?” 侍卫的声音又近了些,这次带着几分警惕。江谢爱定了定神,拎起食盒,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时,正撞见侍卫探头往里看。她强压下心里的慌乱,扯出一个淡笑:“公子不在,我把东西放这儿便走。”
侍卫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又往书房里瞥了一眼,见没什么异常,才侧身让开。江谢爱走下阁楼时,脚步有些虚浮,袖口的账本残页硌着皮肤,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 杨子轩藏着她的画像,写着 “此女当诛”,又牵扯着户部贪腐,还计划着三日后动手,这一切到底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杨晨铭?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迷了她的眼。她忽然想起昨夜密道石壁上的刻字,那串前世的生辰八字,与今日画像上的自己,再加上这账本残页上的龙纹印记,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了起来,而线的另一端,似乎正攥在杨晨铭手里。
“你若在乎他,该求我。” 昨日杨晨铭饮下毒茶时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江谢爱攥紧了袖口的残页,指尖掐进掌心 —— 他当时是在试探她,还是在提醒她?若是提醒,又为何不直说?
走到回廊拐角时,她无意间抬头,瞥见书房的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黑色的鸽子,正低头啄着什么。待她再要细看,那鸽子忽然振翅飞走,翅膀扫过窗台的青瓷瓶,将瓶子碰得晃了晃,最终还是稳稳地立住了。
江谢爱站在原地,看着鸽子消失在云层里,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 那鸽子,会不会是杨子轩与外界联系的信鸽?若是如此,三日后的 “夜袭”,恐怕不简单。
她抬手摸了摸袖口的账本残页,那粗糙的纸页像是在提醒她,这场囚侄博弈,远比她想的要复杂。杨子轩不是她以为的无辜者,杨晨铭也不是纯粹的控制者,而她自己,早已被卷入这场权谋漩涡,再也回不了头。
雪又开始下了,一片一片落在她的发间,很快便融成了水。江谢爱拢了拢衣领,快步往自己的院子走,背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书房的窗台上,那只青瓷瓶的瓶口,正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在雪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