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江府后宅层层包裹。暖阁内,江谢爱独坐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冰冷的龙凤玉佩。烛火在窗棂上投下她纤细却绷紧的剪影,像一张拉满的弓。假山石后那鬼魅般的身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小姐,夜深了,歇下吧?”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里带着担忧。她看着自家小姐紧锁的眉头和眼底那抹化不开的冷意,心头发紧。重生回来,小姐像是换了个人,那往昔的温婉柔顺被一层看不见的寒冰覆盖,冰层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江谢爱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锁定在玉佩那道细微的裂痕上。裂痕深处,似乎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玉佩本身的温润形成诡异的对比。“春桃,”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去库房,把那套前年进贡的‘霁蓝釉描金万寿纹’茶具取来。要最完整的那套。”
春桃一愣,那套茶具价值连城,是江老爷的心头好,轻易不许动用。“小姐,这……”
“去。”江谢爱没有解释,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决断。她需要一件足够贵重、足够引人注目的东西,作为诱饵,也需要一个足够正式的场合,来敲响杨子轩的丧钟。
春桃不敢多问,领命匆匆而去。暖阁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裂的轻响。江谢爱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触碰到锁骨上那颗朱砂痣。触感依旧冰凉,但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在皮肤之下,那颗痣似乎微微……搏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毒兽,被某种气息惊扰,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这感觉极其微弱,却让她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不是错觉!它真的……活了?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轻、极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却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挑衅。
江谢爱瞳孔骤缩!不是春桃的脚步声!她猛地攥紧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却出奇地平稳:“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却像冰冷的毒蛇滑过脊背:“江姑娘深夜未眠,杨某特来探望。不知……可否讨一杯茶喝?”
杨子轩!
他竟敢在深夜,只身闯入她的闺阁!这哪里是探望,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宣示主权!江谢爱心头怒火翻涌,但脸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柔弱,她甚至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杨……杨公子?夜深人静,男女授受不亲,公子请回吧。”
“授受不亲?”杨子轩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和一丝令人作呕的黏腻,“江姑娘,你我已有婚约,何来授受不亲之说?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我若是不想回,这江府的门,谁又能拦得住我?”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门栓竟被他以某种巧劲从外面震断!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被缓缓推开。
月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暖阁,将门口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勾勒得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杨子轩身着玄色锦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一双桃花眼在暗影里闪烁着狼一般的贪婪和算计。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肆无忌惮地在江谢爱身上扫视,最终定格在她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那道狰狞的齿痕上。
“啧,”他咂了咂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和恶意,“看来昨夜在乱葬岗,姑娘受惊不小。这伤口,看着可真叫人心疼。”他一步步走近,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墙壁,朝着江谢爱碾压而来。
江谢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她强迫自己后退半步,避开他伸来的手,脸上惊惶更甚,声音带着哭腔:“杨公子,请你自重!我……我已叫人去请父亲了!”
“父亲?”杨子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脚步不停,反而逼近一步,温热的气息几乎喷洒在她脸上,“江大人此刻,恐怕正忙着在书房……‘接待’我派去的‘贵客’呢。他没空管你。”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至于你,江谢爱,从你踏入乱葬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我杨子轩的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那些小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想悔婚?想报复?做梦!”
他猛地伸手,铁钳般的大手朝着江谢爱的手腕抓去!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锐响,骤然划破暖阁内紧绷的空气!
一道乌光,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窗外激射而入!目标精准无比,直指杨子轩抓向江谢爱的手腕!
杨子轩反应也是极快!他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大的危机感让他瞬间变招,抓向江谢爱的手猛地变掌为爪,凌空一抓,竟硬生生将那道乌光抓在掌心!
“叮!”
一声脆响!那乌光竟是一枚造型奇特的菱形飞镖,通体乌黑,边缘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淬了剧毒!杨子轩虽将其抓住,但掌心也被那锋利的边缘划开一道血口,乌黑的血液瞬间涌出,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谁?!”杨子轩厉声暴喝,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他掌心的剧痛和那飞镖上散发出的致命气息,让他瞬间意识到,偷袭者绝非等闲之辈!
窗外,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池塘里偶尔传来的蛙鸣。一切,仿佛都只是幻觉。
但杨子轩知道,绝不是幻觉!这江府,竟藏着如此高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他的后背。他看向江谢爱,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鸷和凶狠:“是你的人?!好!好得很!江谢爱,你果然有备而来!”
江谢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剧跳!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那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飞镖……是谁?是之前假山后的暗影?还是……另有其人?为何要救她?或者说,为何要阻止杨子轩?
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更加惊恐欲绝的表情,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杨公子,我害怕……”她踉跄着后退,身体微微发抖,仿佛真的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坏了。
杨子轩死死盯着她,眼中充满了怀疑和暴戾。但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泪眼婆娑的模样,又想到她一个深闺女子,似乎确实不太可能豢养如此顶尖的杀手。他掌心的剧痛提醒他,此地不宜久留!他阴恻恻地看了江谢爱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江谢爱,你给我等着!这笔账,我记下了!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他猛地将那枚淬毒飞镖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冲出暖阁,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室的血腥气和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暖阁内,烛火剧烈地摇曳着,将江谢爱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强装的惊恐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深不见底的凝重。她走到窗边,捡起那枚躺在冰冷地砖上的菱形飞镖。
入手冰凉刺骨,边缘的幽蓝寒光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妖异。飞镖的尾部,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一个扭曲的、如同盘绕毒蛇的“卍”字标记!
江谢爱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这个标记……她认得!前世,在她江家满门覆灭、她被押赴刑场的前夜,曾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潜入死牢,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诡异:“江小姐,恨吗?想报仇吗?记住‘盘蛇’……他们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盘蛇”……那个神秘莫测、行事狠辣、连朝廷都为之忌惮的地下组织!他们的标志,正是这个扭曲的“卍”字!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要救她?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他们口中的“真正的仇人”,又是指谁?杨子轩?还是……杨子轩背后,那个连龙凤玉佩都拥有的存在?
一股比面对杨子轩时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这潭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要浑、要致命!她以为重生归来,手握先知,便能掌控全局。现在看来,她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更庞大、更恐怖的暗流,正在她看不见的深渊下汹涌澎湃!
她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飞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远处,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她脚下的路,却布满了更多未知的荆棘与杀机。
盘蛇……杨子轩……玉佩……朱砂痣……还有那个深藏不露的杨晨铭……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棋子,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但有一点,江谢爱无比清晰。
无论前路多么凶险,无论敌人多么强大。
她,江谢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血债,必须血偿!
她将飞镖小心地藏入袖中,转身走向梳妆台。铜镜里,映出一张褪去了所有柔弱、只剩下冰冷决绝的脸。锁骨处,那颗朱砂痣,在晨曦微露的光线下,似乎比昨日更加红艳了几分,如同一点凝固的、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